我一直很想写一篇关于您的故事,不是基于我对您的了解,而是基于我对您的那份深深的思念。
您已经离开六年了,我怕我再不写下这份牵绊,有一天,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也慢慢老去,渐渐地就把您给忘了…..
希望在我仍清楚地记得您的时候,用文字可以把这份思念深深地记住,
我不知道日后还会不会重看这篇小记,或许会,又或许不会,但是没关系,我只是想告诉自己,我还思念着您,我并没有因为您的离开而把您给忘了。
我在一张四口之家的黑白照片上看过您年轻时候的样子,照片中的您穿着一件白衬衫,下面是一条西装裤,干净且整洁,浓眉之下的清澈双眸,就如同皓月般皎洁明亮
我在您的眼睛里看到了坚持与自信,那是一个男人,对承担家庭重任的坚持,对承诺幸福生活的自信。
妈妈曾多次对我说过,您以前在海上石油公司工作,在那个年代,这是一份多么令人称羡的工作,就连当时妈妈对着小小的我,脸上都不自觉地浮现出骄傲的神情。
其实当时幼小的我并不懂,但我知道,那一定是非常了不起的人,才可以在海上石油公司工作,毕竟我们生活的地方,现在都还只是一个内陆四线小城市。
我和您并没有住在一起,所以每周末我都会去看您,因为妈妈告诉我,您已经很老了,您会寂寞的,所以需要有人陪伴。
我当时还没理解到那深层意思,直到您离我而去,我再也无法见到您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我去看您的时间实在是太少太少了。
您在家时经常穿着一件白背心,一条条纹短裤,手里拿着一个小收音机靠在沙发上。我走过去叫您,您对我做了个禁声的手势,然后再指指收音机,于是乎我便乖乖地坐下,安静地看着您听着收音机里的故事。
其实当时已经很少人会听收音机了,您手中的那部陈旧的老收音机在我看来就是一个古董,所以我很好奇您都在听些什么,也是因为那个收音机的年岁已大,音质不好,所以您才需要我安静,好让您可以听清楚。
然而小时候的我听来听去都听不出个所以然。只是大概知道,收音机里的说书人在讲一个打仗的故事。
十多分钟后,收音机里的故事结束了,您关掉了收音机,长吁了一口气,对我笑了笑。
“中共军队开始战略反攻了,将战争引向广大国民党统治区,并以人民解放军名义发表宣言,提出了‘打到蒋介石,解放全中国’的口号,共产党可真了不起!”
我先愣了愣,随后才知道原来刚刚收音机播放的是国共内战的故事。
您喜欢听与战争有关的故事,除了国共内战,还有抗日战争等。小小的收音机成为了您的快乐源泉,以至于在后来您的眼睛看不见的岁月里,我还是能经常看见您手拿着收音机,一个人安静地听着里面激动人心的抗战故事。
有时候您也会跟我抱怨大表哥的事情,您说他总是不务正业,好高骛远,可能因为您对他的期望太高,所以失望也大,正所谓“爱之深,责之切”,也正是这个道理了。
但我知道,虽然您总是对我这么说,可您对大表哥的爱却是最浓厚的,我是羡慕他的,毕竟他有三十几年的时光满载着您对他的爱护。
当我要离去时,您总会叫住我,让我等一等,然后自己转身进去房间,出来时手上拿着一些零钱,说给我买东西。
每一次都会给我,即使是七十多高龄的您,也从来不会忘记。钱虽不多,可能就几十块,但我拿在手里却是沉甸甸的。
您喜欢吃鱼,您说吃鱼的孩子比较聪明,但孩子小,不懂吃鱼,怕被鱼刺卡到,您就洗干净手,把鱼肉一块一块用手指捏碎,确保没有鱼刺后再放到我们的碗中。那半碗雪白的鱼肉,都是您对我们深沉的爱。
后来,我考上了重点高中,您很高兴,您用满是皱纹和斑点的手对我竖起了大拇指。
我当时的我特别得意,不是因为我考上好的学校,而是因为我是您第一个考上重点高中的孩子。
受小姨的影响,在您最后十年的时光里您成了基督教的信徒。可能是因为年岁大了,身边的孩子也渐渐老去,您感觉他们似乎越走越远了,您大概是担心自己年迈的身体已无法追赶上他们的脚步,所以您需要一份心灵寄托。
您是一个虔诚的基督徒,尽管岁月苍老了您的身躯,可您戴着老花镜,仍坚持一笔一笔地抄写《圣经》中的讲篇。您相信您心中的上帝可庇护万物苍生,可我们都知道,您的祷告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护佑身边那些您所爱之人。
2010对于您而言是撕心裂肺的一年,因为您的嫡长子—我的大舅,最终还是没能战胜病魔,患癌去世了。我们体会到了失去亲人的痛苦,但却远远比不过您“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
刚开始熬的那段日子,我甚至不敢看您,准确地说是不忍心看您,我害怕看见您愁眉苦脸,我害怕看见您泪流满面,我害怕看见您顿足捶胸…..因为我觉得自己还没有准备好用什么言辞去安慰您这个“白发人”。
然而,令我没想到的是,所有那些“我害怕看见”的都没有出现,您表现得异常平静,那种平静似乎是一种早已看透生死的超然。
或许您知道,亲人们都在担心您,即便是肝肠寸断,心如刀割,您还是坚强地如同一颗参天大树,为我们遮风避雨。而我们只是不知道,在您转身过后,在漆黑的夜里您曾经哭过多少回?
也许是因为悲伤过度,又也许是因为老年白内障,您的眼睛在人生最后几年的时光里基本上看不见了,当然耳朵也不见得好使,如果您要辨认一个人,需要对方非常大声地在您耳边告诉您是谁。
当我告诉您是我的时候,您总会眯着眼睛,拍拍我的手,对我笑笑。可我没有告诉您的是,其实在那一刻我的心是酸涩的。
您明知道您行动已经非常不便了,看不见,听不清,为什么还要一步一步地从家里走到我家和小姨家来看我们?明明每个周末我们都会去陪您啊,您为什么还要依靠白天那一点点光亮步履蹒跚地走过来?
那2公里的距离对于常人而言是很简单的一段路,可对于您而言,那是多么地困难啊!每次看到您来后,我们想想就会后怕,怕您走着走着就走到了车道上,怕车道上的车子要是没看见您该怎么办?
虽然我们每次都会责怪您,可您每次都只是摆摆手,似乎是想告诉我们不用为您担心。在我们的认知里,您走的是一条充满危险的荆棘之路,可对于您来说,那是一条可以看见孩子的幸福大道。
眼睛看到的路或许是黑暗的,可心里的路却是万丈光芒。
2014年的一天,我接到妈妈的电话,然后开车来到了医院。当我去到的时候,您已经离开了,我最终还是没能见上您最后一面。
您安详地躺在病床上,比我上一次见您瘦多了。我看着您从白胖胖变成了瘦巴巴,然而,就算是瘦巴巴的您,我以后也见不着了。
您的葬礼是按照基督徒的仪式,没有繁文缛节,是您所希望的一切从简。当仪式最后瞻仰遗容的时候,我走到您面前,忍了好久,突然就忍不住了。
我哭了,悲从中来,泣不成声。
过后我才知道妈妈那时候悄悄地到我身边在我口袋塞了包纸巾,而我却浑然不知。
人生中有太多的生离死别,无法改变却又不能忘记的,渐远的是亲人的背影,渐近的是无尽的思念。
我很感激,我能成为您的家人。
我还是经常会想起您,我的外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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