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至十月，溪若村四面的山头就会变成华丽的金黄色，那是秋天已抵达白桦林。
放眼望去，溪若村的木屋群仿佛沉甸甸的石块，在一块金色绒毯的中央压出了凹陷和褶子。
从前，这个小村庄是不通公路的，童话般的秋天只属于村民和他们的山羊。
极少数慕名而来的驴友，也必须在当地向导的带领下，翻过几座山、穿过原始森林。
山里那些纵横交织的羊肠小道，像一束束任意摆放的麻绳，只有牧羊人才能捋清首尾。
若不是一条走红网络的短视频，把这个宝藏地推到了世人面前，也许百年后，这里的生活依然会无异于百年前。
原生态的美景催生了蓬勃发展的旅游业，在这个地方多次被短视频平台推介后，当地政府做了一个重大决定：从镇上修一条直达溪若村的公路！
在当地村民和远方游客的双重期待下，这条修了近一年的盘山公路，终于赶在今年秋天到来之前，正式全线贯通。
就像为新娘准备嫁妆一样，为了迎接远方的客人，一些村民卖了羊，再用卖羊的钱盖更多的木屋，那便是客栈、饭馆、商店。
但也有一大部分的村民，始终不愿意放弃延续了几辈的放牧生活，他们爱热闹，但又怯于与陌生人发生太多交集。
麦苏家属于后者，虽然在外人眼中，牧羊只是无数谋生方式中的一种，但在爱羊的人心中，羊是伙伴，更是家人。
然而，在公路开通的第一天，麦苏家就发生了一件不幸的事。
这天傍晚，村里异常热闹，四处是咔咔拍照的游客，大家都为落日余晖下的群山赞不绝口。
含着泪赶羊的麦苏，没有引起人们注意，一直跑到家门口，她才哭出了声：“小黑跳下去，找不见了，呜呜......”
她的哥哥和阿妈闻声赶来，哥哥提克问：“别哭，你说谁跳下去了？跳去哪了？”
没等麦苏反应过来，阿妈赶忙替她回答：“小黑就是那头笨笨的、总是掉队的黑羊！”说完，又对着麦苏说：“慢慢说，小黑跳哪里去了？”
也许是心疼黑羊，也许是害怕被大人责怪，麦苏委屈地哭了好半天，才磕磕巴巴地说：
“小黑走得慢，太阳都落山了，我就用树枝赶它，没想到经过公路时，它直接从崖子上跳了下去......”
听完麦苏的话，阿妈对提克说：“天亮了你跟妹妹到那崖子看看......"说完，一只手搭在麦苏肩上，温柔地说：“没事的，把羊关到圈里，咱就开饭！”
第二天一大早，麦苏领着哥哥来到了小黑跳崖的地方，她指着一块护路石对哥哥说：“就是这块石头，本来好好走着，但小黑突然跳了上去，我没撵它，它自己跳了下去！”
提克看了看麦苏指的那块石头，随后又观察了一番周围地形，这是一处临崖急弯，隔着好远就能听到弯道那头急促的汽车鸣笛声。
看着不断疾驰而过的汽车，提克皱着眉说道：“公路上很危险，以后不要赶羊到附近。”
麦苏点了点头，一边把脚靠着路边挪了几步，生怕被路过的车蹭到。
从那以后，麦苏家的羊再也没有发生过跳崖的奇事，但过了好几天，阿妈却从好几位邻居的口中得知，村里又有几户牧民家的羊跳了崖。
羊主人在前往现场勘察后，都得出了跟提克一样的结论：过路的羊受到了汽车鸣笛的惊吓，慌乱之下便跳了崖。
失了羊的牧民聚集在一起，悲愤顿时犹如扔在一起的火把，火焰越长越高。
他们决定一同去村长家，谋个说法，首先发言的是塔吉大叔，他把前因后果一一陈述了一遍。
村长班杰行事果断，听了牧民们的申诉后，当即就做出决定，不但对跳崖的山羊进行赔偿，还将在临崖路段装设围栏护网。
牧民们的困难得到妥善解决，这才心满意足地回了家。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山羊跳崖的事并未由此完结，在围栏装好后几天，另一处山崖再次出现了一只山羊的尸体，诡异的是，那座山崖并未在公路附近。
一时间，溪若村的牧民们都被一股恐怖气息包围，失了羊的，没失羊的，当天晚上都围坐在班杰村长家院里讨论到深夜。
“山上、溪边、树林里，到处是人，羊害怕......”一位先前失了两头羊的牧民忿忿不平地说道。
“对啊，就连我家羊圈，都有游客钻进去拍照！”另一位牧民接茬。
“公路开通后，我捡到的垃圾，比我这辈子捡的垃圾都多，哎，城里人确实比咱们会享受！”多年来一直兼任乡村环卫工的牧民埋怨道。
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着，似乎所有的悲剧都源自那条扰乱了他们平静生活的公路。
说话间，那位离奇失了羊的麦吉大叔却一直缩在角落里一言不发，他似乎在等着班杰村长的拍板。
然而，班杰村长一直叼着烟袋，若有所思地听着大家的讨论，似乎这次他也为难，想不出一个万全的解决办法。
一边是牧羊为生的牧民，一边是靠游客赚钱的商户，贸然将公路关闭，定会得不偿失。
“每一头羊都有神灵保护的，这一定是神明动怒了......”麦苏的阿妈小声嘀咕。
麦苏一直坐在阿妈和哥哥提克中间，从来到村长家院里开始，她就一直眉头紧锁。
就在这时，她像被阿妈的话点醒了似的，突然着了魔一样站起来，大声说道：“我有一个办法！”
她尖锐的声音像突然划破夜空的流星，让所有人为之一惊，大家齐刷刷地把目光投向了她，也投去了希望。
“限制每天进村的游客数量......”麦苏的声音在颤抖，眼神似乎在刻意回避什么。
她的话刚落音，人群中先是一阵沉默，随后便传来窸窸窣窣的讨论声。
“听说很多5A景区都是这样办的！”昏暗的角落里传来一位牧民的高声唱和。
“对啊，咱这是山上，又不是城里，哪容得下那么多人！”
就这样，话匣子被打开，大家沸沸扬扬讨论开来，为麦苏的提议增加了不少分量。
溪若村游客限流的通知是一个星期后由镇上下发的，牧民们把功劳归于麦苏，一时间，她“女英雄”的名声很快传遍了整个牧区。
成为了众人口中的女英雄，麦苏却并不十分快乐，她永远忘不了那个清晨，她爬到树上摘野核桃，却无意中看见桑吉大叔把一只羊推下了山崖。
她被吓傻在树上，麦吉大叔却跪在原地哭了很久，一直到村长家院里的讨论会上，她才终于懂得麦吉大叔为何那样狠心。
那件事麦苏没有告诉任何人，但她时时刻刻都很想向世界宣布：麦吉大叔才是保护溪若村、保护这片山林、保护所有山羊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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