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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里的那个同性恋女孩

班里的那个同性恋女孩

作者: 王愚夫 | 来源:发表于2020-06-29 21:20 被阅读0次

    大课间的时候,班里靠窗坐的那个女生又来办公室找董老师。她走到办公室门口,转过头环顾身后的走廊,确定没人注意她才稍稍放心。还没等她走到办公桌前,董老师就问:“又是因为她?”女生连连点头。

    董老师口中的“她”是班里的那个同性恋女孩。董老师并不反对同性恋,相反,她对同性恋群体表示理解和接受。某次班会课上,她当着全班学生的面说:“同学们,我们要尊重少数群体,不能歧视同性恋。”作为一个初一班级的班主任,董老师如此公开地提及“同性恋”已属大胆,极易招致学生和家长的非议,甚至是投诉,可是她并不在意。她认为向刚进入青春期的学生普及这些观念,不论对于学生个体的成长或社会的长远发展都是有益无害的。但是,班里的那个同性恋女孩却让她很头疼,因为这个女孩不光觉得她在班会课上的公开表态是在针对自己,而且经常勾搭班里甚至初一年级的其他女生。现在来办公室找董老师的这个女生正是她的勾搭对象之一。

    “她又对你做什么过分的事了?”董老师开门见山地问。

    “昨天520,她在微信上给我发了五块二的红包,还说了‘我爱你’,”女生压低声音说,“老师,我已经有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喜欢男生还是女生了,我怕自己也变成同性恋。”

    听完这番话,董老师觉得必须重视这个问题了。其实,她上周刚对那个女孩进行过适度的引导,还请学校的心理老师帮忙劝导,希望女孩不要干扰其他同学的正常学习生活。女孩当时答应不再招惹同学了,可是才过几天,她又故技重演了。董老师说:“老师知道了。我会找她谈一谈的。至于你喜欢男生还是女生,这点你别担心,之前已经让心理老师帮你做过测试了,你不是同性恋。”接着又说了一些安抚女生情绪的话,然后送走了她。

    女生走后,董老师又拿起办公桌上的日记本,是那个同性恋女孩的。语文老师要求全班同学每天写日记,不限体裁,不限内容,目的是培养大家对语文的兴趣,以及提升写作能力。班里的同学大多记述日常生活,每天的吃喝拉撒,又或跟父母、同学之间的趣事。少部分同学会写些散文、杂文之类,或者感时伤怀,或者针砭时弊。这样的作文已经颇为少见,然而同性恋女孩的情况更为特殊。

    董老师仍然清楚地记得那天早晨的情景。她刚坐到办公椅上,语文老师就急匆匆地走到她身旁,低头悄声说:“董老师,我这里有个特殊情况要跟你反映一下。”

    语文老师平时一向平和,被学生顶撞仍是一副好脸色,此时却面露难色。董老师见状,知道大事不妙,赶忙放下手里的教案,问道:“怎么了?你说。”

    “你们班这个女生,”语文老师把一本日记本递到她的面前,指着封面上的名字说,“你熟悉吧?”

    “这是她的日记本?她怎么了?”董老师看了一眼名字,疑惑地问道。

    “别的同学的日记写的都是生活琐事,她却在日记里写耽美小说,还是连载的。刚开始我倒觉得没什么,加上文笔也不赖,就当是学生的文学偏好,还鼓励她多看名篇,学习写作技巧。可是看完她昨晚写的那篇日记,我意识到这个孩子不是文学偏好上的问题,而是心理方面的问题,”语文老师翻到标明昨天日期的那一页说,“董老师,我想你需要看一看她的这篇日记。”

    心理方面的问题?董老师感到疑惑。她接过语文老师手中的日记本,开始逐行阅读。读到最后一段的时候,她已经惊得眉头皱成了一团——女孩在日记里写了自己勾搭班上其他女生的经历,说喜欢同性之间的快感,还提到了太宰治,说为他阴郁的人生着迷,希望像太宰治那样以一种特别的方式告别这个世界。

    董老师意识到这么久以来自己过于关注班里同学的成绩,而忽视了他们的心理健康,顿时觉得有些惭愧。不过现在不是惭愧的时候,当务之急是正视问题,处理好这个女孩的心理问题,以及她可能已经在班里对其他同学造成的影响。

    “这个日记本可以先留在我这里吗?”董老师对语文老师说。

    “这个女孩的问题,”语文老师同意了,临走时拍拍董老师的肩膀说,“你一定要重视。”

    第二节课下课,英语课代表来办公室送作业,董老师对她说:“你去班上叫成文哲过来。”成文哲是那个女孩的同桌。董老师想先通过其他学生了解些情况,确认女孩在日记写的不是信口开河。如果属实,她要综合其他学生反映的情况,谨慎地考虑如何对女孩进行心理疏导,毕竟青春期的女生极其敏感,伤害不得,况且她也并非反对女孩是同性恋,只是希望引导她不要干扰其他同学,并且树立积极的心态,不要被太宰治的忧郁带偏了。

    两分钟后,一个女生站在办公室门口,敲敲门,探进头问:“董老师,您找我?”

    “你的同桌,你对她有多少了解?她平时有什么古怪的地方吗?”董老师招招手让女生过来,低声问她。

    女生望着她,面有难色。

    “没关系,有什么你直说,”董老师安抚道,“这也是为了同学好。”

    “额,老师,她是蕾丝。”女生小声地说。

    “还有呢?”董老师对此早有了解,所以并不感到奇怪,反倒对眼前的这个初一女生嘴里冒出“蕾丝”这个词稍感诧异。

    “她在班里追其他女生,不管对方的性取向。”女生继续说。

    “她有没有追过你?”董老师有些讶异于女生的直言不讳——现在的初一小孩竟然懂这么多——但她没有表现出来。

    “额,我拒绝了。”女生并不掩饰。

    “那她现在在追谁吗?”董老师凑到她面前问。

    “关庭颖。”女生压低声音说。

    “关庭颖?她们俩在一起吗?”董老师追问道。

    “好像没有。关庭颖好像不喜欢她。”女生似乎并不肯定。

    “除了这些之外呢?”董老师继续问道,她觉得这只是冰山一角。

    “她还有自杀倾向。”女生越说越大胆。

    “自杀?”董老师确认道,原来那个女孩在日记里写的并不是青春期少女的浪漫遐想。

    “对,她有时候会用一把小刀划自己的胳膊,还在手腕那里比划。仔细看的话,能看到一些疤痕。”女生越说越放松,细节也多了起来。

    “还有吗?”董老师惊诧于女生的描述,她期待了解到更多关于那个女孩的信息。

    “她还写耽美小说,在班里小范围传阅。有些地方写得挺露骨,看过的同学都说她懂得好多。”女生说“懂得好多”的时候,表情略显夸张,同时稍稍提高了音调。

    “还有吗?”董老师的神态愈发严肃,她没想到语文老师并非女孩唯一的读者。

    “好像没有了。”女生挠挠后脑勺说。

    “好,老师知道了。你反映的这些情况很有用。如果还有别的,我希望你再来告诉我。如果她影响到你的学习了,也要告诉我。还有,老师跟你之间的谈话,希望你不要告诉她。”董老师摆摆手,示意女生回教室。

    女生反映的情况让董老师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她认为有必要再找那个女孩的潜在目标聊一聊,多了解了解女孩的言行。于是中午放学后,她以“最近学习态度有所松懈,需要谈一谈”为理由留下了关庭颖。

    “关庭颖,你最近的学习成绩有退步,你自己觉得是什么原因?”董老师在办公室里问站在面前的女生。

    “老师,我——我——”女生低着头,支支吾吾,没往下说。以往董老师找她谈话的时候,她不必多说,只需作惭愧状,听候批评。

    “你最近是不是受到了某个人的影响,在学习上分心了?”董老师面色凝重地问她。

    “额,没有,没有。”女生连忙否定,但董老师听得出她的语气极不自然,似乎想极力掩饰什么。

    “真的没有?希望你说实话。老师从来不无故冤枉人。”董老师直视她的眼睛说。

    “老师,我——我——是……”女生低下了头。

    董老师报出那个女孩的名字,问是不是受到她的影响。面前的女生低着头,轻轻点头。董老师让女生别紧张,之后跟她进行了一番交谈,确认她和那个女孩没有实质性的关系,只是受到其追求的影响,时常分神,便叮嘱她不要再回应那个女孩,多把精力放到学习上。

    临出办公室门的时候,女生问:“老师,我有点怕。”

    “你怕什么?”董老师问。

    “我怕自己也变成同性恋。”女生怯怯地说。

    “别怕,今天下午带你去心理咨询室,让心理老师给你看看。”董老师语气轻柔地说。

    等女生走远,董老师走到学校操场上,打电话给心理老师,大致描述了刚送走的女生和那个同性恋女孩的情况,约定下午放学后先给刚送走的女生做心理辅导和性取向测试,之后再给那个女孩做同样的辅导和测试。

    下午放学后,董老师带着中午谈话的女生来到心理咨询室。经过一番交谈和测试,心理老师确定这个女生的性取向正常,进而安抚了她焦虑的心绪。稍晚,董老师打电话联系了那个同性恋女孩的妈妈,措辞委婉地告诉她女孩日记里的内容,及其在学校的表现。董老师刚说完,只听女孩的妈妈在电话里不可置信地说:“老师,你说什么?”

    “你暂时别紧张,也别责骂孩子,以免影响她的情绪。目前的情况有待进一步确认,所以得请你明天来一趟学校,”董老师试图平定她的情绪,“到时候会有心理老师介入,给出更准确的意见和建议。”

    “嗯——”女孩的妈妈长叹一声,然后说,“好,那先谢谢董老师。我明天带孩子来学校。”

    隔天上午,经过心理老师的初步诊断和测试,确定女孩不光是同性恋,还有抑郁倾向,难怪女孩表现出自杀倾向。不过由于心理老师并无医师资格证,因而建议女孩的妈妈带女孩去医院看心理医生,进一步确诊,有任何情况及时通报老师。

    女孩的妈妈似乎不能理解何谓抑郁,对心理老师说:“心情不好还用得着去看心理医生?”

    “这不是心情的问题,而是一种情感性精神障碍,需要精神科的干预。你的女儿已经表现出自杀意图,”心理老师严肃地说,“如果不重视的话,后果不堪设想。另外,我希望你现阶段不要刺激她。”

    女孩的妈妈听到“自杀”两个字,惊得捂住了嘴,没再多说,谢过董老师和心理老师,带着女孩离开了学校。

    “你们班这个孩子问题很严重,”心理老师望着母女二人离去的身影,对董老师说,“而且通过跟家长简单的交流,我发现她的教育方式也存在很大的问题,是那种全能型的家长,完全不让孩子的爸爸介入孩子的教育。你以后还要在这个家长身上做点工作,家校配合,否则孩子的情况很难好转。”

    “好,我回去多做做这个家长的工作。对了,你劝导这个小孩以后不要干扰其他同学了吗?”董老师问。

    “她答应是答应了,不过实际行动怎么样,不能保证。这不是短时间内能控制得了的事情,急不得。你以后要多花点心思。”心理老师回应道。

    当晚,女孩的妈妈给董老师打来电话,说经过心理医生的诊断,女儿确实患有抑郁症,感谢董老师及时发现并联系她;至于女儿的性取向,考虑到现阶段抑郁症的影响,她说不会刻意扭转,不过保证不会再干扰班里的其他同学。末了,董老师准了女孩一天假,嘱咐女孩的妈妈好好照顾她。

    等到女孩回校上课,情况确实似有好转,至少据学生私底下的反映,女孩不再像以前那样“勾搭”别的女同学了。此外,每天早晨,语文老师会把女孩的日记交给董老师过目。董老师发现女孩的耽美小说停止了连载,内容也正常了不少,这才稍稍放心。然而,正在她为此感到庆幸的时候,那个叫关庭颖的女生又来办公室找她,说那个女孩又开始骚扰她了。

    董老师放下女孩的日记,昨晚的那篇确无任何不妥之处,看来女孩可能发现日记是关于自己的一切被发现的罪魁祸首,所以停止在日记中表达真实状态和想法,以此进行自我掩饰。董老师觉得有必要联系女孩的妈妈再来一趟学校,以便了解她近期对女孩的教育,以及女孩在家里的情况。她刚要拿起手机,手机已经响了,正是女孩的妈妈打来的。她滑动屏幕,接听电话,只听女孩的妈妈慌张地喊道:“董老师,董老师,不好了!我在书房的抽屉里翻到一封她写的遗书!她在学校还好吗!你要看住她啊!我马上来学校!”

    董老师三言两句安抚住女孩的妈妈,接着冲出办公室,小跑到教室门前,环顾全班,发现女孩正坐在座位上,低头摆弄着什么东西。为了避免骚动,她稍作镇定,走到女孩的座位旁,看到女孩右手握着一把小刀,正在切一块肉色的橡皮擦。尽管她已经站在女孩的座位旁,但女孩似乎没有发现她的存在,依然全神贯注地切着橡皮擦。她轻轻叫了两声女孩的名字,女孩回过神来,抬头望着仍然有些惊魂未定的她。

    “你在干什么?”董老师的脸上强装出笑意。

    “我在做橡皮雕塑。”女孩说。

    “老师要跟你谈一谈,你跟老师出来一下。”董老师故作平静地说。

    女孩放下手里的小刀,跟在董老师身后走出教室。董老师没有带女孩去办公室,而是径直去了心理咨询室。她让女孩站在门外,进去跟心理老师简述了女孩妈妈的那通电话,还有女孩刚才用刀切橡皮的行为。之后,心理老师把女孩带进个体咨询室。

    没过多久,女孩的妈妈赶来心理咨询室。董老师说女孩目前没事,心理老师正在跟她谈话,请女孩的妈妈放心,接着问能否看看女孩的遗书。女孩的妈妈从包里掏出一张对折好的纸,董老师接过那张纸,打开,跟女孩日记本的纸一样。她看到上面写着:

    我不行了!我要先走了。

    我完全不懂自己为什么非活下去不可。

    让希望活下去的人活下去吧!

    人有生存的权利,同样的,应该也有死亡的权利。

    我的这种想法一点也不新颖。这么理所当然,而且是原始的想法,别人都莫名其妙地畏惧,不敢直截了当地说出。

    希望活下去的人,即使不择手段,也应该会坚强地活下去,那是很精彩的事。所谓人世之荣誉,一定会出现在他们的人生旅途中。可是,我以为死也不算罪过。

    我不过是一株草,实难以在此世间的空气和阳光中求生存。我似乎缺乏继续求生的某种东西,这是不够的。从过去到现在,我已经竭尽心力了。

    读罢,董老师为女孩的想法之深刻感到震撼,也为女孩的妈妈及时发现了这封遗书深感庆幸。这时,心理老师打开门,女孩走出个体咨询室,看到董老师手里的那张纸,随即转头瞪向自己的妈妈,质问道:“你为什么乱翻我的东西?”

    “我就该早点翻你的东西。”女孩的妈妈没好气地说。

    “这是你写的?”董老师看着女孩问道。

    “不是,是太宰治写的。”女孩依然瞪着自己的妈妈。

    “太宰治?”董老师疑惑地问道。

    “太宰治的《斜阳》里,直治写给姐姐的遗书。”女孩转过头看着董老师。

    “那你为什么把这个抄下来?”董老师终于理解为什么这封遗书如此之深邃。

    “觉得写得好。”女孩冷淡地答道。

    “先别说这个了。你跟我进来一下,我要跟你单独聊聊。”心理老师看着女孩的妈妈说道,留下董老师和女孩在心理咨询室的接待室里。

    “你为什么喜欢太宰治?”董老师继续刚才的话题问道。

    “因为我跟他很像。”女孩边把弄自己的手指边说。

    “很像?”董老师疑惑道。

    “他说:生而为人,我很抱歉。我也这么觉得。我们都是很丧的那种人,看透了这个世界。”女孩看着董老师说。

    “那你知道太宰治还说过‘请带着勇气向前走,切勿绝望’吗?”为了更了解女孩的心理,董老师最近翻了些太宰治的书,昨晚刚读了《津轻》,记下了这句话,眼下现烧现卖。

    “这是太宰治说的?”女孩听董老师也提起太宰治,顿时来了兴致。

    “太宰治的《津轻》。老师也看太宰治的书,不过老师看到的不是丧,而是一种对生的渴望。太宰治是一个内心细腻的人,他的丧里其实有坚强,有乐观,有对生命的热爱。你想想,一个人如果不热爱生活,怎么能描绘出那么详实的生活细节,表达出能够引发共鸣的情感。”董老师读太宰治读得并不多,所以就此打住,以免露馅。

    “好像也对。”女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表情变得温和。

    董老师想,女孩可能因为她聊起太宰治,以为遇到了知己,因而平静下来。她和女孩又聊了些近期的生活状态,包括女孩对班里其他女生的追求。她再次表态对女孩的性取向没有意见,但是希望女孩尽量不要干扰其他同学的学习生活,以免给对方造成不必要的困扰。她表示青春期的爱恋是美好的,但也可能只是庸人自扰,不论异性恋或同性恋,都应该两情相悦的,强求不得。女孩疑惑地点点头,似懂非懂。

    这时,个体咨询室的门开了,女孩的妈妈走了出来,神态也有所温和。她走到女孩面前,半蹲下说:“跟妈妈回家。”

    “跟妈妈回家好好休息吧。”心理老师跟着说。

    女孩望着董老师,等待她的表态。

    “回去吧。想想老师刚才的话。”董老师温柔地说。

    女孩的妈妈牵着女孩的手慢慢离开。

    心理老师望着她们远去的身影,对站在身旁的董老师说:“这是一场持久战。”

    “是啊。”董老师点点头。


    文 字 /  王煜旸

    图 片 /  Brett Sayl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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