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七零后的自白(一)

作者: 石月石日 | 来源:发表于2020-12-25 14:22 被阅读0次

                          (一)

    我不知道我为何会投胎到父母的家里,或许生而为人就是为了到这样的家庭中来饱受痛苦的。大概率是因为我前世过的太幸福了,我想。

    在那个听诊器(医生)、方向盘(司机)、售货员为最优职业的计划经济时代,身为售货员的母亲从一众外省农村兵的追求中逃脱出来,嫁给了来自大城市的军人—我的父亲。其实她压根儿也没看得起我父亲,因为虽然父亲是个城市兵,但家却在大城市的郊区农村。这是她一辈子的心头恨,乃至日后她会反反复复对着那些和父亲有关系的人表白他其实就是个农村人。

    奶奶对我说,之所以同意让我母亲做儿媳妇,完全是因为她工人家庭的好出身。为此,奶奶拆散了父亲和地主女儿之间青梅竹马的爱情。她既不愿意父亲带着地主的闺女去部队做随军家属,甩下她和没有劳动能力的爷爷以及他们智障的大儿子,更不想父亲将来转业后还继续当农民(军人转业户籍随配偶)。父亲因为听了奶奶的话而被村里的大人们广为赞誉。

    姥姥姥爷一共生养了七个子女,头两个分别是我的大舅二舅,我母亲是女孩中的老大,她身后还有四个妹妹。母亲是个十足的扶弟魔,当然她扶的那些并不是亲弟亲妹,而是远在山东老家里的那些表兄妹们。就扶弟这一点不光是我爷爷奶奶、我、我弟,包括我的舅舅姨姨们也没有一个人能想得通,特别是我的四个姨,她们始终抱怨没有得过大姐的倚(好处)。

    她和我父亲挣得钱不是借给同事买大件(电视、冰箱、洗衣机),就是帮助她那些“弟弟妹妹”们成家立业。借出去的钱还回来的时候只够买半个电视,所以等我上高中的时候家里才攒够买电视的钱。在那个年代,就他们那点钱,也的确不能带给那些表兄妹们美好的生活,虽然她把他们都带到了大城市,找了工作还成了家,可他们并没有哪一个真诚感恩于她的,计划经济时代的逢年过节,他们成群结队来家里蹭饭,日子渐渐好了以后,又拎着那些过期食品或山寨酒水来换回母亲给他们孩子的几百块压岁钱,因为他们觉得得着大姐的倚(好处)也不多。

    扶弟成为了她和我奶奶之间一道永远也没跨越过去的鸿沟。奶奶形容她是满地的捏芝麻,大篓子洒香油。

                            (二)

    父母第一次打架我至今记忆犹新,大概是在我四五岁的时候,父亲探亲回家。不知道为什么他俩突然就像两头猪一样摔滚在地上拳打脚踢。奶奶家两尺来高的砖头儿院墙外围满了看热闹的村民。我和我弟都害怕极了,吓得哇哇大哭起来,我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围观的人竟然没有一个出来劝架的,一种强烈的羞臊感驱使着我,恨不能有一条地缝钻进去躲起来。

    从那以后我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出气筒。

    我母亲只要有不痛快的事就想方设法拿我出气,谩骂、殴打、大冬天的晚上把穿着秋衣秋裤的我赶出家门还要再插上门。我在窗外看着屋里温暖的灯光,看着她搂着我弟笑呵呵的在暖和的被窝里讲故事,我委屈的淌着眼泪,我弟却在被窝里看着我笑。

    渐渐地,我被母亲那些肮脏不堪的语言骂的麻木了,受气的时候我常常幻想着他们并不是我的亲生父母,我的亲爹亲妈我只是不知道他们躲在什么地方。这个念头成为了我活下去的唯一希望和理由。

                            (三)

    小学五年级我转学到了姥姥家,和姥姥姥爷还有小姨一家三口挤在一套两间半的楼房中,我住的那半间房大约三平方,除了放下九十公分宽的一张上下床,就只剩下一人宽一床长的走道。

    寄人篱下的生活让我不得不学着讨好我的小姨,每天放学后打扫房间,洗她女儿换下来的脏衣服。每天的早饭是粥和雪里蕻腌的咸菜,午饭和晚饭一般都是炒白菜丝、土豆丝配上大米饭。每到周末放了学我都坐车回奶奶家,有一次我临时决定回姥姥家拿本书,才发现原来他们不吃白菜和土豆,而是鸡鸭鱼肉一大桌,那些菜我在姥姥家的时候一次都没吃过。

    从小到大的寒暑假我都是被母亲随机派到几个姨家去照看表妹,这样她就不用管我了。我从来没有按时完成过假期作业。四年级的一个暑假,我在二姨家度过,夜里睡觉时被大我一岁的表哥猥亵了。后来我哭着向母亲告状,她却说,小孩子之间摸摸没事,以后别搭理他就行了。

    我六年级的时候父亲有了外遇,小三是他单位的同事,还是他们厂长的前儿媳。和父亲几番疯狂的厮打过后我母亲提出了离婚,可在约定好的时间只有我父亲到了民政局。在姥姥姥爷的施压之下,他们还是选择继续过,让人没想到的是小三一路相伴,几十年始终断断续续地往来,我母亲竟默然相许了,到后面这些年居然还以姐妹相称,我不能理解也不能认同他们的三观。

    当我渐渐长大,不怎么被打了,却一直生活在污言秽语的长河中,尤其是父亲出轨的最初几年。

                            (四)

    我从小没穿过几件新衣服,都是捡着二姨家妹妹淘汰的旧衣服。说来我那二姨手巧,从小到大母亲也确是买过几次毛线,让二姨给我织毛衣,二姨都是把她闺女穿剩下的毛衣拆了织成新的给我,再把母亲买的新毛线织给自己的闺女。我母亲是个大老粗,既不识针线也不侍弄家务,既然手笨就怨不得吃人手巧的亏。

    初三的时候我用自己攒的压岁钱买了一套三十块钱的运动服,被母亲暴打一顿,一边打一边骚货贱货地海骂,估计她是把世界上凡她知道的脏话都用尽了。上高中的时候我还在垃圾堆上捡过别人扔的旧鞋穿。

    后来我经济独立以后特别爱买衣服,买完了就挂进柜子里,时不常地拉开柜子看看,心里很满足,可我身上穿的却总是那一两件百儿八十的便宜货。

    从小被逼着过穷苦的日子,长大后自然有了一颗赤贫的心,想拥有,又觉得不配拥有。

                            (五)

    上初中的时候,我遭遇了校园霸凌,被女同学侮辱孤立,我无力反抗也不敢告诉老师,我知道即便告诉我的父母结果也只能是被埋怨我肯定有做错的地方。我想杀了那个为首的女同学,但我没有足够的勇气。我想自杀,在用刀片割腕之前我突然又幻想起了我的亲爹亲妈,他们如果知道了我的处境是一定会来替我报仇的,我脑海里闪现出各种各样那些欺负我的女同学被打惨的样子,我开心地哭了,哭的很痛苦!

    被幻想的力量鼓舞着,我开始自主的独来独往,假装看不见那些恶毒的女孩,当她们根本不存在。这倒也好,反而让我锻炼了一种独有的气质。

    好在三年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我上了高中。班里的同学大多和我一样,各自经历过一些不幸,所谓同病相怜吧,同学之间相互包容相互关爱,让我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暖,这三年治愈了我很大一部分人生。

                            (六)

    二十岁那年我结婚了,让所有认识我的城市人都深深吃了一惊,什么?!刚二十你就结婚啦?我极想有个属于自己的家,他特想要个城市户口。我的父母非常高兴,既不用继续掏钱供闺女上大学,还不用花一分钱的嫁妆,水终于泼去了别人家,对他们来说简直就是件一箭双雕的好事。

    然而,一拍即合的婚姻并没有我想象那般美好,丈夫在家里除了上网聊天玩游戏几乎什么都不做,我要工作,要照顾孩子,还要做饭做家务,更要想方设法去填老家婆婆的无底洞。

    为了孩子能有个完整的家,这样的婚姻,我咬牙坚持了十五年,我视这个家为救命稻草,所以才会无怨无悔的付出所有。

    买完车和房,丈夫及时提出了离婚,他说他跟我没什么感情基础,当初成家太年轻太草率,特别是他父母对于我生女孩这个事一直耿耿于怀。说还是好合好散,车在他名下,房子也是通过他单位买的,买房借的钱他负责偿还,车房都归他,另给我折价款六十万再去买房,按照当时工资,一千块每月算是孩子的抚养费。

                            (七)

    跌跌撞撞兜兜转转,我再次回到了原点。身边却多了一个陪我受苦的人—我可爱的女儿,她时时鼓舞我要坚强要自信。我已经忘记了我幻想中的亲爹亲妈?不,我明白了,女儿一定是他们派来拯救我的,这样想着,我又开心的痛哭了一次。

    离婚以后,我尝试着忘记过去,忘记母亲曾对我做过的一切,忘记前夫的种种不是。人间万事皆有因果。回头看看这些年,从小到大,从来就没有被好好爱过呵护过,我不知道爱究竟是什么样子,我始终纠结始终讨好始终拼命想要得到爱,自己活得太拧巴了。得之我幸,不得我命,放慢脚步,放下过去,也是与自己最好的和解吧。

    和女儿相依为命的日子过的还是很愉快的,一起旅行,一起去上课外辅导班,一起看综艺节目。曾经在婚姻中的那种压抑与慌乱一下子云开雾散。女儿工作以后曾对我说,我们都躲过了彼此的原生家庭,对我们而言也是一种幸运,毕竟我们俩之间有爱和关怀,她说爱其实是很隐蔽的,不是想要就有,也不是花钱就可以买到,爱需要用一辈子的时间慢慢释放。

    我又想起了不知身在何方的“亲爹亲妈”,我想如果他们知道我的内心正在慢慢平静下来,也一定会为我高兴吧。

    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托尔斯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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