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出身于名门望族,李鸿章是她的曾外祖父。
小时候的她拥有一切,她从来没有尝过吃不起饭是什么滋味。而后,她好像从天堂坠入人间,父亲染上鸦片,成了坐吃山空的闲人,母亲受不了自己的丈夫整日抽大烟而毅然离去。再后来,父亲另娶,母亲改嫁。
她随父亲一起生活,但从未正眼看过她后妈,在她眼里,后妈和她那什么都不会的父亲一样,是个整日只会吞云吐雾的走尸罢了。
她也记不得这样的日子过了有多久,她再怎样不被后妈待见,也从没没有挨过打。直到有一次,她后妈诬陷她,一个巴掌如雷霆般砸在她的脸上,之后她便听见父亲从阁楼上冲下来,对她一顿打,好像被逼急了的野兽,父亲对把自己休了的妻子的恨,都发泄到了他们共同的女儿身上。她记得母亲告诉过她,挨打时不能哭,这样的话,就是告诉对方自己输了。于是她倔强地咬着牙,面无表情的看着那个对她拳打脚踢的父亲。后来她被禁足,楼上的那间昏暗小屋是她唯一的容身之处,那时她从未有那样强烈的愿望要离开这个家。小屋里阴湿沉闷,她不幸染上了痢疾,照顾她的佣人见她病的这样厉害,偷偷告诉了她父亲。那是一个怎样的父亲呢,为了不让自己的妻子发现,他连连一周,半夜偷偷跑去给自己的女儿打针。
上天怜悯她, 她活了下来。身体好了的她,开始计划自己的逃离,终于有一次她趁着巡警换班,成功地逃了出来,后来她回忆到,当时实在是太开心了,高兴到与在门前叫的黄包车讨价还价,全然忘记自己是在逃跑了。黄包车在她母亲的门前停下,打开大门时,她意识到,她可以重新拥有新生活了。
她的母亲是一个眼界宽广的大家闺秀,自己分的家产因为几年的消耗所剩无几,但她还是坚持送自己的女儿去新式学校,为了让她考学,又替数学差的她请补习老师。所幸,她很争气,凭第一名考进了香港大学。
在那里,她的生命开始重新绽放光芒。那段时间里,她的灵感如泉涌,她一连创作了很多脍炙人口的作品。渐渐地,她已在文学圈里小有名气,也让他慢慢注意到她。
他第一次读她的小说,刚读到开头,便不由得坐直了身子,又读了一遍又一遍,文人与文人之间的惺惺相惜,使他顿时萌发出和她见面的想法,他托朋友要来了她的地址,前去拜访时,却被她关在门外。那天,他在她家门口站了很久,离去时又不甘心从门缝里塞进一张字条,上面只有三个字,是他的名字。她不是不想见他,那晚她翻来覆去睡不着,想了又想,第二天她给他打电话,说要亲自去拜访他。
他们就这样见面了。那时的他已有家室,而她却还是个未成熟的学生,但第一次见面,他油然而生一种"这个妹妹好像在哪见过"之感,从时评到文学创作,他们一谈就是五个小时。离别之际,他送她,两个人并肩走到巷口时,他忽然说:"你的身材这样高,这怎么可以?""这怎么可以"他是在考虑两人是否般配了,她顿时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开。她想:这真的是很好。
很快他们便陷入了爱情,那一年她28岁,他42岁,论年龄他都可以当她的父亲了,当时的他在汪伪政府任职,世人都觉得他是个汉奸,为她感到不值,但她是毫不在乎的,她曾在一封信中对他说道:"我想过,你将来就是在我这里来来去去亦可以。"在她看来,她才不懂什么政治观念,她只把他当做一个懂他的男人,她只想倾尽她的全部去爱他。
1944年8月,他向自己的妻子提出离婚,他们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了,因为他怕自己的身份日后会拖累她,他们的婚礼没有法律程序,只有一纸婚书为凭,他在上面写道:"愿使岁月静好,现世安稳。"婚后的日子平淡而舒适,整日沉浸在幸福里的她以为那就是生生世世了。
不久时事局态动乱,他说“将来日本战败,我大概还是能逃脱这一劫的,就是开始一两年恐怕要隐姓埋名躲藏起来,我们不好再在一起的。”她笑道说道:“那时你变姓名,可叫张牵,或叫张招,天涯地角有我在牵你招你。”他一下子被她逗笑,全然忘记紧张了。
但分别还是来的那样快,1944年11月,他到湖北接编《大楚报》,开始了与她的长久分离。那是一个时常有警报和空袭的时期。有一天,他在路上遇到了轰炸,人群一片慌乱,他跪倒在铁轨上,以为自己快要炸死了,绝望中,他只喊出两个字——就是她的名字,那时的她,在他心底还是最重要的。
有一次,他因轰炸受伤,在医院,竟与照顾他的护士日久生情,但她不知道,还是每日给他写信,开心地连平常琐碎的小事都要讲给他听,而他的心,却早已不在她的身上了。
1945年8月15日,日本投降,他的末日也快来临,他逃到了浙江,化名张嘉仪,称自己是她的祖父的后人,而没有用她想要的张牵,张招。
在这里,他又遇见了另一个女人,陷入她的温柔乡。后来她来找他,他们三人一起在旅馆见面,她很笨,并不懂得那个女人和她的丈夫是什么关系,有一次,她夸那个女人长得漂亮,要给她作画像。这本是她的拿手戏,那个女人也端坐着让她画,他在一边看。可刚勾出脸庞,画出眉眼鼻子,她忽然就停笔不画了,说什么也不画了,只是一脸凄然。那个女人走后,他一再追问,她才说:“我画着画着,只觉得她的眉神情,她的嘴,越来越像你,心里好不震动,一阵难受就再也画不下去了。”她觉得很委屈,因为她心里只有他一个人,而他的心里却装着除她以外的其他女人。
爱,经得起风雨,却经不起平凡。
离开温州时,他送她,那天下起了大雨,这场雨,也连同她对他的爱一起冲刷掉,她知道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几个月后,1947年6月,他收到了她的诀别信,字里行间都是她的失望透顶:我已经不喜欢你了,你是早已经不喜欢我的了。这次的决心,是我经过一年半长时间考虑的。彼惟时以小吉故,不欲增加你的困难。你不要来寻我,即或写信来,我亦是不看的了。
小吉就是小劫。知道他的生活凄苦,同诀别信一同寄来的,还有她的20元稿费。再后来,她拒绝了他想要挽回的心意,她说:"我将只是萎谢了"。
不止是她的那份感情,连同萎谢的还有她的创作和生活。
她于75岁时去世,死时仍然穿着她第一次见他时的那件旗袍,后来他在《生生世世》中写道:星沉海底当窗见,雨过河原隔座看。与她却是桐花万里路,连朝语不息。每次小别,亦无离愁,倒像是过了节。对平常日子转觉另一种新意,直说银河是泪水,原来银河,清浅是形容苦。
只可惜她再也听不到了。
他们终究是要遗憾收场的。
可又能怎么办呢,不爱是一生的遗憾,爱是一生的磨难。

网友评论
好像有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