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疼,那么远

作者: 艳阳天儿 | 来源:发表于2024-02-22 21:50 被阅读0次

    图片选自作者相册

    从母亲那里我搬回来一大箱书,整理在我的书架。除了孟子、老子,鲁迅杂文选等之类的书籍,还有张贤亮的《无法苏醒》 ,叶兆言的《我们的心多么顽固》,张洁的《世界上最疼我的那个人去了》…

    只看这些书名,我感到心的震颤。或许,母亲是想在书中找到她自己。

    我顺手翻一下,书页里总是有一片片干萎的花瓣,那一页页残留着花瓣曾经新鲜的色汁,永久地印在书页,变得紫红,像呕心沥出的血。

    在一页夹有蝴蝶标本的书里,有一行用红笔划过的文字:“我最想留住的还是那永远没有长大,永远没有变老的心,只有它,才能使我永远充满诚挚和热爱,才能使我从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中,不止一千次的得到重生”。

    每一段走心文字的下面,母亲都用红笔轻轻划过。

    一本厚书,有一页从右下角折了两下,一片枫叶紧贴在书缝,岁月风干了叶片,却依旧脉络清晰。一行红线格外醒目,“母亲碰上我这么一个不尽责任,不懂得照顾她的女儿,实在是她所有不幸中又一个不幸”。

    这是张洁文集《世界上最疼我的那个人去了》中的文字,母亲用了重重的粗线,像是一把钝刀来回刻划。这句话,怎么会戳痛了我的心?

    一切忧伤和痛苦的来处,是无法解释清楚的,如那片夹在书本里干萎的枫叶,历历在目,脉络清楚,那是岁月的刻痕。

    多少年过去,我多想告诉母亲,一切都烟消云散,我多想拥抱她,说一声想她;多想如世上所有母女情深,没有疏离,充满了温暖,爱,和安全感。

    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那天上午,一向身体很好的母亲早上腿疼,怎么就头着地摔了一跤,满脸是血。120送医院医生诊断为脑出血,抢救了四个小时,骤然离世。

    当时抢救过程中,医生表情凝重让准备尿不湿、一次性铺床用品之类,我想,最坏的结果,也许就是母亲瘫在床上。

    我想,这或许就是给我机会照顾我的母亲;给我机会,让我以最近的距离,最贴心的温暖尽女儿应尽的责任。上天如果以这样的方式融解我和母亲之间的那块冰,只要她能够活着,女儿会尽心精心照料。可是,就是这样的机会她都不愿意给我……

    母亲躺在床上,我为她擦拭身体。她那么瘦弱,那么单薄。我坚韧好强的母亲啊,如此弱小。

    妈妈,女儿来了,原谅女儿的不孝,原谅女儿的任性!妈妈,您听见了吗?

    静穆的房间,温的水,洁白的面巾,我轻轻地为母亲擦干净脸上的血迹,颤抖的手怕疼了她,妈妈,疼吗,妈妈,女儿来了啊!如何能够挽回时光,我会表达我的情感,让我不留遗憾,如何能够?

    我掩面而泣,转身之间,忽然听见母亲在呼唤我:艳艳我的女儿,你好吗  ?

    “艳艳,你好吗?”

    电话那端如儿时听到最亲切的声音,而这样的称呼,也只有母亲心情最好的时候。

    “妈妈想见你。”

    我装作漫不经心的语气,听似很平静。

    “哦,我,我不放假,五一很忙的,不好说。”

    她似乎失望了,语调中露出无奈。

    “真的吗……可以见见吗?”

    “艳艳,见一面吧?”

    “我抽空吧,过几天我会去的。”

    一次又一次,我对她的冷漠,肆无忌惮却不自知。那时的我,只把母亲曾经我认为对我的伤害当作难以释怀的理由,我的自我折磨,作茧自缚,不过是强烈的自尊心作怪。多年前的片段又浮现在我的眼前,挥之不去。

    我的无情和拒绝是为了什么?世上母女之间哪里有不可逾越的沟壑!我解释的天意是幂幂之中不可抗拒的事,是时间和岁月的阴差阳错,经纬交错的一张网,罩住,让你逃也逃不脱。

    “保重,艳艳。你一定要保重…”

    母亲伤感的表情,我不忍看见。我去见她了。每一次她期待的见面,见到她牵挂的大女儿,她的眼神中溢满了关怀却也交织着愧疚。而我的关切,止于嘘寒。短暂的停留,找借口急着要离开。

    “那么,再见吧,什么时候还能见到呢…”

    不同的时间,同样的情形在脑海萦绕,我不敢回忆…

    天色已晚,吊唁的人群散去。寒冷的夜,母亲在水晶棺里熟睡。我上了香,跪拜涕零。

    弟弟的一句,姐,你释怀了吗?

    释怀了吗?

    “不说对错。不管怎样,也要感谢咱妈,虽然对咱们小时候要求太过严厉,毕竟,把咱们培养的都这么好。”弟弟不无感慨地说。我说是。我们沉浸在回忆中,一幕幕如放电影,在眼前呈现。

    想起二十多年前母亲给我的一封信,字里行间请求我的原谅和接纳。

    历经风浪,后来她信了耶稣。接受了命运的洗礼,她开始对命运敬畏和顺从。

    “艳艳女儿,我已经五十多岁渐步入老年,几年的剥皮练就,几年痛悔生涯,只有痛悔的心见证这一切,苦与愁,血与泪,孤独与无助,今生难以忘记更难以形容,我对不起你们。为了追求所谓的幸福义无反顾离开你们,伤害你们的自尊心,使我的心受到谴责……现承受风雨,这是罪。这是命运的安排,感谢上帝救赎,我愿意付出我的爱心给你们,上帝饶恕,你们能饶恕吗?我很想和你谈谈心里话,我不愿承受不一的心…”

    信纸有母亲泪水打湿的痕迹,有些字体模糊不清。母亲的话字字锥心。我的泪也同母亲一样,再一次模糊了字迹。

    宿命是一个不可言喻的东西,行走在命运的路途,那些苦与痛,伤与痕的印记,深深植入我们心底,提醒我们的脆弱,也看见他人。每个人都会有一个特殊的不幸,换一个时代,转移一个背景,那些所谓的伤害也许就不称之为伤害了。

    父母感情不和走到离婚的边缘,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而在那时候我才十九岁,弟弟妹妹也尚在学校读书的年龄。母亲以与父亲性格不合为由,执意离开我们,去追求她的幸福。

    而我们三个孩子都跟随慈爱的父亲重新开始生活。一直在我心中高贵,优雅,知书达礼的母亲,从此让我感到陌生,我渐渐远离。我不能原谅她。

    我早婚。二十二岁,在我结婚的头天晚上,我去见她。母亲略显伤感地说,妈妈没有对不起你。我信了。我甚至感到自己年少时的不懂事。我觉得在为女儿祝福幸福的时刻,母亲说的话一定是最真的。我决定原谅她了。

    可是在我的婚姻生活中,我慢慢懂得的担当责任,包容理解,以及相互珍惜,不离不弃。想起那时母亲离开我们的情景,我很茫然。更加不理解她。

    母亲一再渴望见到我。她希望我的接纳,希望和我谈谈心。我去了。

    回来后我在日记里写到:看到他们,我感到宽慰,也深深地理解了母亲。这也许就是天意,你无法阻挡。世上的事,没有什么不可原谅的,就是不原谅又能怎么样呢?又能改变什么呢?世事沧桑巨变,人生苦短,为了大家都活得轻松开心些,你又何必吝惜那一点点笑容?

    十多年了,时间冲淡了什么,记忆模糊了多少,在得失荣辱之间,我们又能把握多少,谁都说不清楚,我总是想的太多,想那一切给我带来了什么!深夜里多少次哭湿了枕巾,想我不该过早背负的沉重,想我无意中看到慈祥的父亲日记里一句“把眼泪咽到肚里”,我的心有多么疼!想那脉络清晰的一切原来都是命运的捉弄。

    都过去了,这个故事随岁月的迁移渐渐变得陈旧。在虔诚地祈祷中,在善意的挣扎中,他们苦苦的煎熬。上帝看到了,看到他们所付出的一切,连上帝都宽恕了,我难道还不收起不该有的冷漠!

    看到他们见我的那种超乎想象的热情,我只知道,给予他们一点点笑容,一点点爱吧,我只知道“水还追根溯源,何况人呢”(这是母亲曾经对我说的话)。我忽然觉得自己的自私。

    那一年,那些事,那些有些发黄的信,母亲说,只用把我们看作是两位老人。字里行间泪水流淌,而我只是做了经济上的援助,却没有丝毫生活上的关怀,没有用宽容的心态去对待他们。

    一切都已过去。悔的忏悔了,恨的恨过了,还能怎样呢?总不能有再多的遗憾吧,在那经历大风大浪过后的宁静中,我看到了一种默契,那是在颠簸的生活中打磨出的理解和善待……

    二十多年前的这篇日记,是我心里的释怀。回忆是痛苦的。

    一件事情对你伤害的程度与事情本身没有任何关系,取决于你对这件事的态度。因为深爱,所以受伤害。

    ……

    那个深爱着母亲的女儿,在母亲的墓碑前,深跪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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