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鲛人泪》

      南海之外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眼泣，能出珠。

—《博物志》

“绮凰”，男子而立之年，一袭宝蓝衣裳，英眉修目，玉冠金章，广袖织锦，软带环腰。

迟顿良久，男子方醒过神来，“姑娘，醒醒。”

白沙滩上鸟飞回，暮色斜来渔人归。紫衣熏得晚风醉，远近相看海潮催。

颇具江南水乡气质的女子在男子的摇晃下缓缓清醒过来，无辜迷茫的眼神让男子的心不由一怔，慌忙将那如雪皓腕松开。

“姑娘何故一人昏睡于此，风吹浪打岂是儿戏，不知家住何方，在下送姑娘一程。”

“我住在海……海的南岸村庄，不劳公子费心了。”女子拍打了几下袖口，欲往南边行去。

不待女子走远，身后传来男子的询问。

“姑娘的画落下了，”鲛玉接过画帛，脸上浮起阵阵红云，欲语还休。

“公子若不介意，请帮我将这卷画交还给宣江城的傅颜叶，当夜我不问自拿实属情急，望他见谅。”

女子匆匆而去，夕阳西下，影子被拉的很长。

男子将想问的生生咽下，淡淡地笑了，原来那个盗画的竟是她，不自觉间又想起那张熟悉的脸，悲喜参杂。

宣江城里无人不知傅颜叶的盛名，其官至左丞，如玉颜，举国才，不仅工诗词，善书法，通音律，知纂刻，更是经纬谋略滔绝，画工造诣扬世，其所画美人皆是别有神韵，仙气飘然。

几日后，浪屿礁石间，一鲛人化作人形，于沙地上自在奔行。

“颜相早年丧妻，如今感染风寒，又不耐相思，怕是逃不过这一劫了。”打鱼人收拾着网具往那灯火处悠悠行去。

“傅相，傅颜叶……”，鲛玉一遍遍呢喃着。

月色隐匿云间，傅颜叶徐徐展开画帛，温婉仪人的紫衣少女灵动于纸上。

“绮凰，你我贫困共度，富贵却未能同享，不过几载，你便抛了约定一人独去，留我一人受这磨人的空寂繁华。”

男子于明灭不定的烛光里自言自语地叹息着，面色苍白无力。

“你想再见她吗？”女子声音空灵，浮于梁间。

男子微惊，“你是谁？出来一见。”

“我是谁不重要，只是感你一片情深，不忍罢了。”鲛玉隐于暗处，悲从心生。

不多时，一颗豆大的珍珠浮于半空中，不断吸收着那极少的月华，男子看着眼前一幕，迟迟未动。

“集中意念，便能看见你想看见的人。”女子声音忽显无力，让人不由心生怜惜。

男子阖上双眸，又倏地睁开，一紫衣女子似幻似影飘于半空。

“绮凰，你回来了吗？”男子欲上前握住女子柔荑，却在一瞬间室内归于原状，仿若一场无痕的春梦。

翌日，宣江城内哀鼓遍鸣，悲乐群生，一朝左丞安然离世，举城素缟相随。

海浪吹拂间，她还记得那一句：风吹浪打，岂是儿戏。青丝如瀑随风起，她深陷于那日的一袭宝蓝锦衣。

“鲛玉，你化形之劫已过，该回去了。”

她不愿去想那冰冷的话语，可她不得不回去，因为这红尘，从不属于她。

多年后，渔人饭后闲谈道：传说有人见过鲛人，其形甚美，为情之泪能化珍珠值得百金，且有传言其珠能幻化人影。

一紫衣女子从旁笑着走过，这世上，何来重现死人形魄之术。

那年，她从渔人口中知晓宣江城内有人善画美人，恰逢其修化人形，需要人像，便偷潜入府取了一幅旧作，当时的她只觉得画上的女子美若不似凡间物，不做多想便离开了。

直至海岸一场邂逅，她虽不知其真实身份，冥冥之中却有着莫名的感应，让她一次又一次来到人间，她是南海鲛人，本不该参与凡尘事，可她似乎得了人形，也得了人情。

那晚的夜色很暗，她看清了他，他却只看见了他的心上人，她不怨，从那一声绮凰的叫唤里她便知晓，她能做的只是那个女子的幻影，但她无憾，因为她还有能力去成全这最后的念想，别的便再也不能了。

“世人皆求鲛人泪，不知何为情动时。”女子踩着细碎的沙石，向深海走去……

这一日，是他离世的第七个年头，铜盆里燃着的纸钱随风飘向大海的方向，却终是于中途归为虚无。

我愿守着你一句无关紧要的话，走完这没有尽头的年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