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拉图在《理想国》里明令禁止诗的流行,但直到被处死,他的梦想也没实现。可中国,不但是诗的国度,而且历经千年之风雨而不倒,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我觉得,这除了我们的山、我们的水、我们博大精深的文明与善良可爱的人民以外,似乎和诗词的音乐美也有那么一点关系。
或许你没听过"洗脑神曲"这个词,但当我提到"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的时候,你的脑袋就跑进一个旋律,不断得盘旋、停留、挥之不去,像洗脑一样。这就叫"洗脑神曲"了。
但这个旋律为什么会如此洗脑呢?
话说法国1780年的时候,出现了一首叫《雅克兄弟》的民谣。这首民谣唱的是有位叫雅克的修士,本来轮到他敲早钟了,但过了中午12点,可他还在睡觉,于是同伴就叫他:
雅克兄弟、雅克兄弟,别睡了、别睡了,该敲钟了,该敲钟了,叮叮当,叮叮当。
结果这首曲子因为太"洗脑",所以很快就风靡世界,被许多国家改编成各种版本的歌词。光是中文歌词就有好多版本,比如又叫《打倒列强》的那首《国民革命歌》,但最著名的还是我们大家熟悉的"两只老虎,两只老虎"。。
但它为什么这么洗脑呢?其实仔细看下它的各种歌词,大家或许自己就能看出端倪。
打倒列强,打倒列强,除军阀!除军阀!努力国民革命,努力国民革命,齐奋斗!齐奋斗!
打倒土豪,打倒土豪,和劣绅!和劣绅!我们要做主人,我们要做主人,分田地!分田地!
打开蚊帐,打开蚊帐,有只蚊!有只蚊!快点拿把扇来!快点拿把扇来!拨走它!拨走它!
虽然最后一首比较搞笑的是闽南语版的,但歌词特点都是一样的,即:
节拍固定、节奏好预测,歌词两两重复。
而很多的童谣、民谣或者是流行歌曲的旋律都有这样的特色,再联想其他的一些朗朗上口的"洗脑神曲",我们就不难它们都有以下四个特点
1、节拍上,都很稳定甚至很固定,是完整的两拍、三拍或四拍,这使歌曲具有很好的可预期性;
2、音型上,有大量的重复音或者是《雅克兄弟》那样1231似的级进音与跳进音的搭配;
3、乐句上,字词简单,通过大量重复,让人感觉可以预测到下一句的旋律该怎么唱。
4、音域上,都在我们可以驾驭的范围内,可以表达各种感情。
知道这些特点,我们就可以随手哼个调子,然后重复中带点小变化,这就就能创作属于自己的乐曲了。
但歌词呢?依据调子填词似乎有点难,有没有在简单一些的方法呢?
当然有了,今天的流行歌曲有两种写法,一种是先有曲再填词,第二种是先有词再谱曲。
为了方便,咱们可以吧"两只老虎"改一下,文雅点的,比如"两个书包"吧,那么就是:
两个书包,两个书包……
哎,等等,大家发现没,是不是唱起来怪怪的,很拗口。
好,让咱们再换一下"两只鹦鹉"试试。
两只鹦鹉,两只鹦鹉……
大家有没有发现"两只鹦鹉"比"两只老虎"还要上口!可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前面说了,《雅克兄弟》的四度跳进音是1-2-3-1,在这四个音符里,音高的走向是升-升-降,如果歌词四个字的音调也是这个走向的话,唱起来就顺;如果不是这个走向,甚至是相反的走向,唱起来就很拗口,极其别扭。
那么与1-2-3-1最贴切的是"只老虎"(升-降-降),"个书包"(降-升-降),还是"只鹦鹉"(升-升-降)"。
这样一比较,和1-2-3-1走向完全一致的是"两只鹦鹉",基本一致的是"两只老虎",完全拧着的是"两个书包"。
所以,如果我们只看文字,就会觉得"两个书包"好文雅。但当我们真正把它唱出来的时候,艺术品味的高低立刻就显现出来了。
而其实在唐宋年间,特别是北宋,为什么夸柳永填词第一?就是因为他写得词不但优美俊秀,而且朗朗上口,连塞外井边打水的老太太都能随口唱几句。
当然,由于古代更多的曲子是由皇家文工团里的职业音乐家写的,而音乐家的地位太低,所以我们就只能看到他们的这些乐曲的名字,比如《浣溪沙》、《菩萨蛮》、《女冠子》,后来这些也就变成了词牌。
虽然这些伟大的音乐家没有象西方海顿、莫扎特那样留下名字,但他们作的曲子却很受文人们的追捧。而为了比拼才华,文人们也就采用了"倚声填词"的方法。
比如讲一个人"倚瑟而歌",并不是说他把身体靠在瑟上,瑟是横着放的怎么靠呢,这是说他根据瑟的旋律来唱歌。
而且"以诗为志",为了抒发自己的感情,高雅的文人在填词的时候,还充分考虑了韵脚与乐曲之间的搭配。
比如你想填个慷慨激昂的《满江红》,可怎么才好听呢?大家总结出的特点就是在韵脚的地方要用比较带劲得字。
这种带劲得字音调朝下、急促猛烈,当时叫"入声"(在语感上等同于现在的四声),比如"我们工人有力量、嗨,我们工人有力量"。别说唱,就是读,也很有"力量"吧。
你想,按照"倚声填词"的方法填出来的词的艺术性该有多高,以致有的人还真象喜欢"洗脑神曲"一样痴迷不已。
比如南宋填词名家张炎,他在其《词源o音谱》就说过自己父亲搞出的这样一个笑话,说他父亲张枢在填《惜花春》时先写下了"琐窗深"三个字,发现不合音律,改成"琐窗幽",感觉音律还是不好,最后就索性定为"琐窗明"了。
本来是要写"幽暗的窗户"结果为了照顾音律最后竟然改成了"明亮的窗户",按照声调"深"、"幽"、"明"这三个字都是平声,在近体诗的音律里完全可以通用,但填词竟然不可以,为什么呢?
就是拿今天我们脱离了音乐以后的习惯看词,当然会觉得文采最重要,而雕琢音律不但毫无意义,为了音律而委屈内容就更显得荒唐。
但是在文风盛行的那个年代,只有音律雕琢得越仔细,歌女们看到词牌就能很流畅得将文人所填的词唱出来,中华文明的文脉才能得以普及。
也真是如此,所以唐朝人,比如白居易吧,即使写得判决书,人们也都争相传阅。而白居易也通过他丰富的语言,精巧的修辞,宣读起来抑扬顿挫的音乐美,将他所想表达的思想传达到了四海。
所以,为什么《毛诗序》会在说完"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后又紧着着说"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咏歌之,咏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
其原因就是,我们泱泱华夏从来就不是以武力,而是以强大的艺术感召使人们从心底里"正得失,动天地,感鬼神"的!
所以,李清照作为艺术大家,不但在大好江山落入贼手的时候,不但写出了"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以激发赵明诚的爱国之心,还在其《词论》专门提到写诗只分平仄,但填词要分五音、五声、六律,还要分清浊轻重,要把唱的人和听的人都考虑到。
比如大家可以唱一下我们的国歌,里边有连着的三个"起来",你试着把"起来"换成"下去"再唱一次,不但没了气势,是不是还特别拗口?
所以,曹丕在《典论·论文》里说"奏议宜雅,书论宜理,铭诔(lěi)尚实,诗赋欲丽"。大意就是说文风一定要与内容相吻合。
如果不这样呢?想象一下,在严肃的追悼会上某人却写了一篇满是调皮话的祭文,你会怎么想他呢?
所以该严肃就严肃、该活泼就活泼、该立马横刀就不能吴侬软语,比如有人就把王之涣的《凉州词》"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第一句的韵脚"间"字删掉了,重新标点后,读起来很像一首词:
黄河远上,白云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句式一变,原来苍茫空寂的力量感完没了,一首绝佳的塞外七言反而变得缠绵悱恻的小男女,当年日本在东三省的文化阉割就是这么做的。
所以,诗体的壮阔、词体的婉转、华夏文明的古远,它不单由字面意思以及无语音的韵书,它的音乐感、艺术美,它所承载的生生不息的嘹亮歌声,在我们的口舌上时代相传、变化与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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