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死在明天

今天是我第二十六个生日。傍晚的天灰蒙蒙的，像是劣质墨水晕开的样子。感觉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不知不觉间，一转眼就又过了一年。

临近新年的街道十分热闹，也多了很多的小贩。夜市也比往常更加拥挤，经过我身边的人脸上都带着笑，我不理解为何他们的笑容为何如此幸福。我只觉得那有些刺目，拥挤的夜市，我随着人流前进，却不知道自己将要去往何方。背上一定有块巨石，不然为何如此沉重，以至于双脚也不能支撑身体的重量。

我往常最是喜欢夜市的，尤其是那炸鸡排。我来到“王记炸鸡”，有很多人在排队，胖老板脸上挂着笑，一刻不停地忙碌着。看着一块又一块的鸡排从锅中捞起，而我并没有什么食欲。

轮到我了，胖老板问我加不加辣，我说多加一点。鸡排冒着热气，散发出始于鸡排的味道，引诱着人去品尝。我一块块吃着，手中的分量一点点减轻，到了最后我才发觉我已把鸡排吃完了。夜市的垃圾箱很多，我随便找了一处把袋子丢了，我无法停下来，因为周围的人都再走，如果停下来，肩膀势必会与人相撞吧。我想回想一下鸡排的味道，口中也应该有残留才对，却是感觉刚刚什么都没有吃，只是呼吸了一口罢了。

回到我的小窝，屋里没有空调。以前是一贯不会觉得冷的，今天却感觉到冷了，寒冷似乎把我整个人都给淹没了。我的胃在隐隐发疼，这是我预料之中的。感觉越来越累，或许洗个澡会稍微好些吧。我褪去衣服，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我变瘦了很多，眼眶底下是乌青的一圈。病态，无力，颓丧……这些都是我从镜子里的自己身上所看到的。

一个月前，我发烧了，从小到大第一次烧的这么严重。在医院住了几天，临走时决定做个全身体检。胃癌晚期。我二十六岁，胃癌晚期。当时有什么反应呢？好像眼前一黑，没有很难过。现在想来，并不是没有难过，只是无法接受吧，便像在梦中一般，等我醒来，兴许就会发现，我依然是那个自己，没有胃癌的自己。第二天睁眼的时候才明白，啊，我已经胃癌晚期了啊。

明明是胃有毛病，却是连味觉都没有了。吃什么都像是苦的。晚上像是疯了一般，整夜抱着手机搜索“胃癌晚期”四个字。我没有去医院，我逃避去医院。治疗一定会很痛苦，我知道的，一定极其痛苦，药也很贵吧。我有积蓄，但不多。我不打算治疗了，反正都会死。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会死。眼睛也越来越黯淡，我的眼睛变成一潭死水，容不下那些光了。

每天晚上我都会想，我明天会不会死，我将死在明天。每活一天，就算是赚了一天。如此想，多少会有些安慰才是，明明应该更珍惜死去之前的时光才是。我却没有从这种想法中得到任何的安慰，心中还泛起苦涩来了。

这一个月里，我感觉胃疼得越来越频繁，饭也吃的越少，总想吐，却怎么也吐不出来。我一点点虚弱了，我一定很快就会死吧。也许我将死于明天吧。

热水让我的身体不至于那么冰冷，但总感觉怎么洗也洗不净那一身的疲劳。就像是混身沾满了灰尘的人，总是带着无限的倦意。

睡前我打开微信，我妈问我什么时候回家，我看着她色头像，那是她种的蝴蝶兰。白色的花朵，带着些微的紫。我并不觉得这花有多好看，我还总是吐槽这个头像，现在看着它，想到头像的主人，半分吐槽的兴趣都没有。只是剩下无尽的苦涩。我今年不打算回去了，一个得了绝症的人和他们一起过新年，想必是不会愉快的吧。

我找了个借口搪塞我妈，她一直问，看着屏幕上一排排的字，我的枕头湿了，怪冰的。电话铃声响了，我妈打电话过来了，看着手机上的“妈”字，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住了一般。手机差点从我手中掉下去，我吸了吸鼻子，接通了电话。“妈，”我的声音听起来一定很怪吧。“儿子，过年为什么不回来？”电话那头是她熟悉的声音，我几乎可以想像到她此刻的表情。“我……工作挺忙的，过年工资会多一点，想存钱。今年我……就不回了。”她劝了我很久，但她犟不过我啊。挂了之后，我给她发了条微信——妈，你和爸要好好的，你们都要好好的。我不想把这句话说给她听，我怕我的声音会变得扭曲，一听就知道有问题，我真的，怕。

我还在工作，就这样工作吧。工作到我死的那一天。或许工作到明天就行了，因为我将死在明天。

这个新年是热闹的。于我而言却不是，我觉得累，人太多了，人多并不能缓解我的孤独。相反，人越是多，我越是有种被抛弃的感觉。我被我的生命抛弃了。

我每天都记着日子。这样到我死的时候，我至少可以知道死的日期。二月十四日，是情人节。很多花店都搞起了活动，我没有买花。我没有女友，此刻应该庆幸吧。

二月十七日，医院给我打了一个电话。

这个电话之后，我在街上走了很久。我去买了鸡排。鸡排和往常一样好吃，香味也吸引着我。

医院向我表达了歉意，我没有胃癌。我只听到这么一句，其它的我都没听清。拿错诊断书了，还是检查错误我都不关心了。我只知道我没有胃癌。我记得在电话的最后说了一句“谢谢”。我的眼泪流出来了，一个大男人哭了，哭得身体抽搐。

此刻我拿着鸡排。我好像说错了一件事，不是生命放弃了我，是我放弃了生命。因为我没有再去检查，如果当时我再次去医院，我应该也不会瘦这么多，这个新年，也应该会和家人一起过。

我看着我妈的头像，哈，真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