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八岁七个月零两天,我离开了人世。
刚闭上眼,还没来得及感伤,一股神秘的力量就把我推向了无边的黑暗,我失去了视线、失去了声音、失去了时间,我陷入虚空,无法思考。
不知过了多久,我的耳边响起声音:恭喜你结束上半场人生,短暂的中场休息后,你即将开始下半场人生。
睁开眼睛,我仍躺在去世前的病床上,周围依旧围着我的朋友和女儿。
女儿正在填写医生递给她的表格,隐隐约约看到粗体标题写着“新生老人登记表”几个字。填完之后我接过来,上面记录着我的基本信息:
姓名:金吉尔
性别:女
出生年龄:88岁7个月零2天
身体特征:胃癌晚期
我的人生下半场开始了,时间开始倒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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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出生时是胃癌晚期最严重的时候,我度过了一段相当艰难的新生老人期,卧床不能自理,但是身患重症的我充满了希望。7个月后,我的身体渐渐好转,也即将迎来我88岁的生日,这是我出生后的第一个生日,生日当天,双喜临门,我的老伴出生了,87岁3个月25天,他带着严重的阿尔茨海默症来到了这世上,他看我的时候就像看陌生人,但是我不怕,我知道一切都会好起来。
8年后,我80岁,癌细胞消失了,我的胃癌转为慢性胃炎,老伴的重度老年痴呆变成了轻度,能记起来我是谁了。我告别了轮椅,可以自己走路了,只是还不能跑。这八年间,很多老朋友出生,我们又可以一起去楼下跳广场舞,随着身体不断年轻,广场舞曲风从舒缓逐渐变得动感,尤其喜欢五十年前的老歌《野猪Disico》。
时间一天天倒流,我的身体一天天变好,背一天比一天直了,耳朵一天比一天听得清楚了。就这么又过了十年,我70岁了,老伴的阿尔茨海默症彻底好了,我们开始参加各种旅游团,去各地旅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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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老伴珍惜着不用上班的日子,就这样到了生活的转折点,60岁,我和老伴结束了退休时光,又回到了工作岗位,开始了漫长的职业生涯,退休时太安逸了,突然要过规律的上下班生活确实需要一段时间适应。我的外孙在我63岁那年离开了我,我的女儿越来越年轻了,工作的职位越来越低,房贷还没有还完,赚的钱也越来越少。
接下来十年发生了很多事情。55岁那年,妈妈出生了,52岁那年,爸爸回来了,而且他们永远都不会离开我了,真好。女儿彻底结束社会人身份,回到了大学。
爸爸妈妈越来越年轻了,女儿从大学、高中一路到上小学,以前是她照顾我,现在我要照顾孩子,上有老下有小,人到中年,我的生活压力越来越大,在工作上不顺心的事情也越来越多,头发竟然比刚出生的时候还要稀疏。
时间一刻不停地倒流,终于还是到了33岁这一天,女儿离开了我,她陪我度过了55年的人生时光,她陪我变年轻,她总是很开心我越来越健康,对自己的离去却毫不在意,终于她走了,我只有爸爸妈妈了,子女在,人生尚有来处,子女去,人生只剩归途。
再往后十年,我结束了职业生涯,回到了学校,同时我结束了婚姻生活,又从恋爱回归到孤身一人。我和先生度过了愉快的退休生涯,随着年龄越来越小,我和先生压力越来越大,吵吵闹闹但也互相扶持,经历了短暂的恋爱时光后,我们到了分别的那一天,那时我们已经不再是情侣,我来参加学校公益项目的面试,他也在,意气风发的少年,对我微微点了点头。然后我们就忘记了对方,对面不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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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越来越小了,再也不想过生日了。我从城市回到了县城读中学,又从县城回到了乡村读小学,时间在村子里慢了下来,我离开了高楼大厦,离开了车水马龙,也离开了随心所欲的生活,我越来越不自由了,爸爸妈妈天天在我耳边唠叨,当然,还有爷爷奶奶,可我太喜欢这样的时光了,我把每一天都掰开了揉碎了品味,因为我知道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
我的老朋友们变成了小伙伴,尽管我们都知道快离开了,但谁也没有说破。我们一起跳房子,一起玩弹珠,一起看西游记,一起为是奥特曼厉害还是孙悟空厉害争吵得面红耳赤。
我越来越依赖大人了,总是要他们抱,要他们背,我的身体各项技能逐渐退化,走路踉踉跄跄,说话磕磕巴巴,终于在1岁的时候,我不会走路了,只能在地上爬来爬去,说话也只会“咿咿呀呀”,我变得格外弱小,像我刚出生时一样。终于我人生的下半场也要结束了,我要彻底地离开了。我很幸福,我出生的时候有女儿照顾,我的最后时光可以在爸爸妈妈身边度过,他们都把我照顾得很好。
我可能会变成妈妈身体的一颗卵子,或是爸爸身体里的一颗精子,于此处开始写第一个逗号,也在此处画最后一个句号。
世界你好,世界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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