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向捐赠
（一）
这是一个贫困村，荒芜的土地上基本长不出什么作物，光秃秃的土山也没有任何的矿产。村里只有二十多户人家，大多是中老年和孩子。年轻的、稍微有点能力的，都外出打工了。他们一旦出去，没有一个会再回来。
这里距离城市非常遥远。从最近的县城到这里的道路不知道修了多少年了，还是一路坑坑洼洼，晴天漫天沙尘，雨天一片泥泞。
贾雨从县城出发，开着他那台又老又破的旧轿车，花了大约五个小时才来到这个村，打开车门的那一刻，他觉得一下子回到二十年前。已经很难再看到这么破落的村庄了。
面目黝黑的村长正在村广场上等他，身边站着两个灰头土脸的小孩。
说是村广场，其实就是一片荒地，两边有几间破落的房子，有的玻璃都碎了，感觉一阵风都能从里面吹出大把的灰尘出来。
“贾先生是吧！欢迎欢迎！我们正等着你呢！”村长笑容满面地迎了上来，伸出他油腻的右手来跟贾雨握手，也不顾他的指甲里，布满了黑色的泥垢。
“你好你好！”贾雨也摆出笑容，伸出手来跟村长快速的握了一下。
“这两个是二娃的小伙伴，一个叫亮亮，一个叫柱子。他们听说今天有人来做慈善考察，觉得二娃有希望了，就缠着我说要一起听听，我拗不过。”村长指着两个小孩，跟贾雨解释说到。
两个孩子跟这个村子一样脏，蓬头垢面的，也不知道多少时候没有洗澡了。柱子相对高一些，看上去体格比较好，亮亮看上去比较聪明，眼神比柱子灵活一些。
“嗯。我今天来先调查一下，看看是不是符合我们组织募捐的条件！”贾雨一边说着，一边从包里取出一台照相机，对着这个贫困的村子和这些贫穷的村民“咔擦咔擦”拍起照片来。
“好，我们这都没什么文化，啥都不懂，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你自个儿看着方便，想怎么整都行。要不我们边看边去二娃家吧。”村长带着路，贾雨一边自顾自拍着照片，一边跟着。
“村长！”贾雨看到边上有间屋子，忽然问道：“这里不是有卫生室么？二娃为什么不在卫生室休息和治疗呢？”
“哎！”村长叹了口气，摇摇头解释说，“啥子卫生室哦！上头说帮助脱贫，要设立村卫生室。让我们找了个房间，给了我们一些东西。但又没得人会用，上头也不派医生来，这不就只能看看，没多久就荒废掉了。”
“哦哦。”贾雨想着，揣度着是不是因为这个地方确实太远太穷，没有人愿意来工作。
“还有这个合作社。”村长领着路，走过一个大门被铁锁锁住的院子说，“也是一样，送了一些铁玩意，说是把麦子从这边怎么搞进去，然后在加点啥，那边就能出来猪饲料。”
“听着挺好啊。”贾雨自习打量着这个地方，心里明白应该就是一个小型饲料加工合作社，给农村增收的。
但看着这个院子，墙壁斑驳杂草丛生，大门和铁锁也都锈迹斑斑的，显然已经许久没有人进去过了。
“好个啥子哦！”村长啐了一口，有些生气地说：“我们都没文化，啥都不懂，这个东西这么难，那里有人会使？上面不派人来使，这个东西捣鼓两下就坏了。再说了，我们的麦子本来收成就不多，自己吃才将将够，哪里还有多的去做饲料喂猪哦。这样猪都吃得比我们好嘞！”
贾雨听着笑了笑。他知道这个时候并不适合讲什么道理。还是拍了几张照片，紧跟着村长的步伐，去看看二娃才是正事。
（二）
二娃的家，可能根本不能称之为家。
一个黑黢黢的屋子，墙皮都没有几块完整的。窗户玻璃大多都有裂缝，还有几块都没了玻璃，草草的用过期的挂历糊住了事。
这也显得整个屋子特别的暗，令人都看不清屋子里面的脏和乱。
二娃躺在土炕上，盖着一条黑红相间，补了又补的破棉被。可能用了很久了，有些补丁已经脱线，露出里面黑黑的棉絮，拧成一团团，一缕缕，看着也叫人别扭。
整个屋子只有床头有一盏老式的台灯，亮着昏黄黯淡的灯光。灯边放着一个玻璃杯，里面还有半杯水，也不知道放了多久。
村长招呼了一声二娃，从他枕边抽出一本病历，交到贾雨的手上。他告诉贾雨，县城的大夫说，二娃得得是血液病，特别危险，需要手术，需要大笔的钱。
贾雨仔细打量着二娃，却发现病魔已经把生气从这个孩子的脸上完全抽走了。他一动不动地躺在炕上，眼神空洞无力。他看上去想要坐起来，但他的努力根本没有任何反应。他似乎也想说话，但也没有力气，只是嘴唇动了动，发不出任何声音。
贾雨翻看着手上的病历，只能问村长：“他的爸爸妈妈呢？村里谁在照顾他？”
村长搓着手，不好意思地解释道：“他的爸爸一直在外地打工，在外面生了他之后才送回来给爷爷奶奶带。此后他爸就一直没有回来，连前几年他爷爷奶奶相继死掉，都没有回来过。现在他人是死是活，我们都不知道。他的妈妈听说生下他就跟别的男人跑了。我们就更找不到了。现在，村里只有二叔照顾他了。”
为了怕贾雨误解，村长还进一步解释说：“二叔不是他亲叔，是我的弟弟，脑子比较笨，大家都管他叫二叔。”
“叔叔，一定要救救二娃呀。”柱子忽然插嘴说了一句。
“嗯！”贾雨点了点头，把病历拍了几张照片，又拍很多二娃和二娃家的照片，还特地拍了他们三个小伙伴的合影，跟大家说：“放心，我回去之后就写文章，把二娃的困难和问题发表出来，组织大家募捐。钱收到以后我会第一时间转给村长，给二娃看病！”
说着，他对几个孩子笑了笑。
亮亮和柱子也笑了，二娃似乎也笑了。这一刻，他们的眼睛似乎也更亮了。
（三）
一年多过去。
村子还是贫困村，除了房屋更破旧一些、杂草更多一些，没有其他任何的变化。
那条路也更破了。
贾雨开着他那部崭新的越野车进来，一路颠簸的，都有些心疼了。
打开车门，村长还是在广场等着，亮亮和柱子这次却没有跟来。
村长还是笑呵呵地迎上来，只是在握上贾雨手的时候略微有点不好意思，稍有严肃地说：“贾总，这次真是不好意思了，我们要不是没有办法，也不会再麻烦您跑一趟。”
“没事！”贾雨一边说，一边抽回手，对着村长说，“二娃的事，我们也很遗憾。虽然很多人都同情二娃，但募捐来的钱也不太多，主要也就是个心意了。”
“是的是的。”村长连忙应和着，“二娃的事，谁也没得办法，谁叫他得了这个病呢？你们的钱，还是帮了大忙了。”
说完，村长引着贾雨，向另外一个破屋子走去。
这是另外一个破旧不堪的屋子，跟当初二娃那个没有太多区别。只是这一次，躺在床上的不是二娃，而是另外一个男孩，亮亮。
亮亮的脸色已经变得铁青，原本有神的眼睛也失去了光彩。
村长又把亮亮的情况说了一遍，好像是啥重金属中毒引发的肾病，需要那个定期透析才能生存。亮亮家里的情况跟二娃相似，也是老人都死了，家里爸爸妈妈联系不上，靠二叔带着。
贾雨叹了口气。他也没想到才一年多的时间这个村又有一个孩子出了问题。
但也没有办法，他还是掏出手机，给亮亮、亮亮家、还有村长都拍了照片，答应回去之后再发表一篇报道，号召大家来给亮亮募捐。
说完，他勉强对亮亮和村长笑了笑。
村长也笑了。
（四）
这一晚，贾雨本来执意要走的，但不巧天下起了雨，只能在村里将就一晚。
村长发动村里人，一起动手给他收拾了一间干净的屋子，换上了崭新的被子，让他可以休息的更舒适一些。晚上，村子里还宰了一只肥鸡，炖了一锅汤，烧了点肉，村长陪贾雨喝了点酒。
半夜里，村里土酒的酒劲上来，贾雨睡不着，扶着有些头疼的脑袋，披了件衣服，走出门来吹吹风。
这时的雨已经停了。空气仿佛被洗干净了一样，很新鲜。
“这个村，除了空气新鲜，估计就没有别的优点了吧。”贾雨想到这里，不禁冷笑了一声。
突然，边上树林里忽然发出“悉悉嗦嗦”的声音，随后竟然走出来一个人。贾雨先是吓了一跳。等壮起胆子，仔细再看，才发现走出来的人竟然是柱子。
“是柱子吗？怎么还没有睡？”贾雨问道。
“嘘！”柱子赶紧做了一个小声的手势，紧跑了几步，走到贾雨面前。
他浑身湿漉漉的，好像淋了很久的雨，神色有些紧张，不住地东张西望，似乎害怕被人看见。
“怎么了？”贾雨感到有些不对劲，神色开始严肃起来，认真地问柱子。
柱子抹了抹脸，擦去一些不知道雨水还是泪水，声音略微有些颤抖，有些恐惧地对贾雨说：“叔叔，求求你救救我！”
贾雨大吃一惊：“什么意思？”
柱子说：“你能不能不要帮村长找钱？”
贾雨不解：“为什么？难道你不想救你的小伙伴吗？”
“救不了！”柱子脸色有着急，连连摇头，“你给了村长钱也救不了！”
贾雨更吃惊了，拉起柱子的胳膊，询问说：“为什么？你给我说说！”
柱子点点头，把他看到的事情，一点一点说给贾雨听，贾雨这才明白里面的来龙去脉。
原来，这个村子很穷，不仅仅是因为土地贫瘠、交通不便，也是因为村里人的愚昧无知、好吃懒做。他们连最基础的耕地都不想做，以为撒了种子粮食就会自己长出来了。村里的卫生室，之前物资都是由县里医院支持的，也有医生定期来看病。但是，村里人却并不关心，有人还偷了卫生室的药物和器材去卖，换了钱买酒喝。时间久了，县里就不再送物资，也不再安排医生过来了。还有那个合作社，原本都送来一台崭新的设备，来了好几个师傅教村里人如何使用。但师傅一走，村里人就懒的去打理。那年冬天，在村长的提议下，大家一起把设备给偷偷卖了，买猪买羊，还请来戏班子唱戏，过了一个热热闹闹的新年。
二娃的病，村里根本就没关心过，直到有贾雨这样搞慈善事业的人关注了，村长嗅到了钱的味道，这才装模作样的配合起来。无论是村长还是二叔，根本就没有人照看过二娃，二娃本来就是他和亮亮照顾的。二娃其实没有那么早死掉，只是村长拿了钱，根本就没有给二娃看病，他甚至没有给二娃买点好吃的，自己就做主把钱给村里分了。有的人买了几只鸡，有的人买了一头猪，这一年大家的伙食都改善了。
二娃是在村长拿到钱后好几个月才死的。
后来，钱花没了，大家又要过穷日子了。有人给村长出了个主意，意思是能不能效仿二娃生病，让别人再给咱村子捐点钱？他们一拍即合，立刻就开始打这个鬼主意。柱子因为还有爷爷在家，村里人觉得不太好弄，就一起谋划搞了没亲没故的亮亮。据说，是有人提出磨生锈的铁粉，一群人强给亮亮喂了下去，才让亮亮生了病。村里面除了他，全部都参与了这个事情。
柱子说，他现在最怕的，就是贾雨再帮村长募捐来钱，村长花完那些钱之后，就要喂他铁锈粉了。
贾雨听完，半晌没有说话。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柱子却还在那里说：“叔叔，求求你，真的救救我！别再给村长找钱了。”
（五）
第二天一大早，贾雨开着他的新越野车离开了村子。
一周后，他发表了一篇新文章《求助，贫困村的苦孩子，不透析就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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