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儿到那儿还有一辆绿皮火车的距离
虽不远 但总是少见面
他说那个小镇的汤好喝
牵整只的羊
磨刀 洗净 煮成一锅白汤热气蒸腾
店主吆喝一声,“锅沸喽!”
全村人便都揣着硬币端着碗来喝
那里的人也少 风景好 山不高多芳草
那里匮乏商业 经济原始
车马不通 时光停滞
本过不惯这样的日子
可那是他的城市
他爱着 所以我去了
来到这个国家她本就是异乡人,可呆的时间久了,那层人与人,人与城的界限就变得不那么清晰了。她想如果遇见的不是他,而是另一个人,一个上海男人,她是不是就会在这个繁华的城市结婚生子,生老病死。那样异乡将不再是异乡,她会更像一个地道的上海女人,精致而琐碎。
纱织是个日本女孩,她来上海已经十年了。
她似乎还没忘记离开日本时天空的颜色,灰暗得令人心碎。那时的她很小,一想到要告别过去熟悉的一切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像那时的天空,压抑,让人想哭。
那天,她最好的朋友千叶来送她。千叶说,纱织,不要哭,离别只是重逢的序曲,悲伤不该是基调。
于是她们微笑着挥手告别。可当车越开越远,远到再也看不见那个挥手的身影,远到看不见住了十四年的房子,远到再也找不回家的时候,纱织还是哭了,掩着脸,泪珠穿透指缝,一大颗,一大颗,像极了断掉的珠帘。
而到了十年后的今天,连故乡的樱花都生生死死了十遍,可纱织却只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那时,十四岁,在离别中沦陷。
儿时的玩伴和长大后的恋人,又有什么区别呢?无私的爱,纯粹的爱,热情的爱……纱织很想问问自己,世界上哪有这么多的爱呢?自己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而普通人就该过普通人的生活,平平淡淡,安安稳稳,不适合爱。
两年前纱织遇见了一个男孩,那时她刚毕业,在一家建筑公司作会计。男孩建筑系毕业,是新来的工程师。一切生活运行的轨迹都像行星绕着太阳似乎太过顺其自然,他们只是平凡地相遇,又无悬念地走到一起。
纱织有时会想,如果生活没有变数,就好比太阳没有风暴,是不是生命将没有尽头,一切就都能长长久久。
在上海这个候鸟的城市,纱织是个搁浅了的异乡人,她爱上的那个男孩和她一样,也随着风来到这里,但他总是想着离开,回到自己的城市。
那是个离上海不远的小镇,到那里没有动车,当然也没有飞机,只能坐十个小时的绿皮火车。那火车很慢,开着的时候还能听见嘎吱的声响,就好像能听见时光在流逝,而闭上眼就像踏上了一条逆流的河。
他们认识半年的时候,男孩带着她去过一次。
那里有成片的水田,有齐人高的蒿草;有牧童的老牛,有云朵般的羊群;有拿着烟袋眯着眼晒太阳的阿伯,有裹着头巾挽着裤脚耕耘的妇女。他们都住在古色古香的房子里,他们的孩子都顶着毒太阳笑开了晒红的脸在外面疯跑,嬉戏。
纱织看着这个他生活过的地方,突然有些想哭,原来他一直挂在嘴边刻在心上的故乡竟美好得不像话,超出了之前她任何的想象。
他一直说等他攒够了钱就辞掉上海的工作,回家开个小店,可以卖些小吃,就在汤店的隔壁,也可以卖些零食和小玩具,每天和孩子们玩在一起。他说,夏日睡不着觉的晚上,可以对着月亮弹着吉他,他说,冬天就在河边搭个火堆,支起鱼竿来个寒江独钓,他说,他总在说……
可是他从来没说过,他是否需要一个姑娘。
转眼间两年过去了,男孩似乎凭着小镇人特有的热忱和想象力在公司混得风生水起,从一个普通的工程师越到了管理层,钱也挣得不少。
他已经有能力带着纱织到上海高档的餐厅吃一顿奢侈的晚餐,能够为她买下那些昂贵华丽的舶来品,可是纱织却越来越觉得不安,而过了没多久这份不安就兑现了。
公司的一个在建项目因为工程质量问题被勒令叫停,公司高层追究下来。大领导们忙着为自己开脱,小领导们忙着运作,于是所有的压力、职责、谩骂都降到男孩这个新晋的小小领导身上。
有时候世界就是这么不公,有时候世界又公平得可怕。来到上海这种大城市打拼的人本来就都是候鸟,可能今日一别,后会就再也无期,而对别人的公平就是对自己的不公。于是,全公司除了纱织以外没有人为男孩说话。
也许是被人情冷漠伤了心,也许只是觉得时候到了,男孩对纱织说,他该走了,这里的夏季残留的只有燥热的气息,他已经受不了了。
而纱织沉默了,因为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是对他说别走,留在上海东山再起,还是对他说你走吧,回到那个最初的地方。她不想与他分离,但在这个抬头看不见云,低头看不见路的城市她自己亦自顾不暇,她如何要求他陪她一起。
男孩走的那天浦东南路的樱花正开着,每年这个时候纱织都会想到故乡,想到那天的离别,莫名地心痛。可能是自己再也不是那个十年前的孩子,人长大了,离别经历的多了,就没那么痛了。
绿皮火车已经呼啸着而来,又在站台里呼啸着沉默。男孩昨天晚上已经将体面的名牌衬衫和西装打包装进行囊,换上大学时的白T恤和牛仔裤。
是不是换了一套衣服,你就能成为那个你想成为的自己?纱织想问,可到最后也没有问出口。
男孩似乎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次离别,他欲言又止,却伸出手摸了摸纱织的脸,就像是个对晚辈充满宠溺的长辈,想作为过来人说些什么,却想到只有自己经历,自己领悟的才是真。
于是,绿皮火车又呼啸着开走了。慢慢地,慢慢地,那抹生命中的绿消失在天际,消失在回忆……
后记
男孩离开上海后,纱织经常坐着慢吞吞的绿皮火车去小镇找他。他们有时会坐在稻田旁,有时会坐在小河边,他们会喝一碗刚出锅的沸汤,会聊一聊最近的生活,聊一聊天南海北的朋友。
再后来,纱织也是辞去了上海的工作去了男孩的小镇。本来已经熟悉了上海的她在这里再一次成为了异乡人,但她不怕,因为还有他。
又过了很久,当男孩已经不再是男孩,而是一个男人的时候,他说他第一次带纱织回家,纱织就像个当地妇女一样裹上头巾卷起裤脚背上一大捆禾苗帮妈妈干活。那时候,他就知道那辆将他带回来的绿皮火车终有一天也会把她带来,并且再也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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