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每个周末晚上都一样，我驻唱在学校后的音乐餐厅。
这次,我到餐厅的时候，一个陌生的身影，正站在我本应该站在的位置上。
我看老板正忙，台上又有人唱着，觉得能偷个闲，就找到角落里没有人的位置坐下。
是一个女生，听这歌，是一首我好像从未听过的歌。
“当我不再想你，你就会是我最深的记忆——”
她的旋律悠扬凄美，左下方盘起的发髻让她的下巴和脖子显得修长而且细腻，白色的裙子在金色灯光下竟也变得璀璨夺目。
王焕不知何时坐在了我的身旁，他看起来心情不好。
“周临，你在这家餐厅的地位，看这情况是保不齐了！这个女生唱歌可了不得。今晚怕是听不到你唱了。”
感觉王焕今天不大对劲，像是有些心事，以前也从来没来餐厅听过我唱歌。看来，人还真是捉摸不透。
我却不在意，我甚至喜欢这个女生的歌声，奇怪的是老板一晚上没有让我上台，我也就这样发着呆，感觉时间就在我的耳边，像一缕缕的丝带飘过，偶尔，会蹭到我的皮肤，感觉到丝丝凉意——
女生唱完，走下台来。
我转头看到王焕的眼里闪动着泪光，我推了推他，示意他走上前去。
他快速从座位上站起来，一只脚却差一点被自己的脚绊倒，他摸了摸后脑勺尴尬地一笑。
瞧这没出息的样子。
“你好，我听了你一晚上的歌，你唱歌很好听，唤起了很多我与一位挚友的回忆，我，我可以认识你吗？”王焕见眼前的女生笑了，“噢不好意思，我忘了，我叫王焕。”
“我叫臻芯。”
自从认识了臻芯，王焕就让我教他唱歌，我起初是拒绝的。凡事都有但是，一顿炸鸡，我多了个笨徒弟。
我告诉他，要把每个词都唱得饱满。
我让他，每一句的最后一个字一定要收得完美。
我透露给他，臻芯提起过的她爱吃的拉面馆。
我教他唱，臻芯爱唱的歌。
——他告诉我，他喜欢她。
二
火烧云，傍晚夕阳的红光从窗口照进了我的书桌，很久没有见过这么美的景色了。我拿出包里的相机，向窗口走去，我怔住了，我看见一片火海。
我工作的音乐餐厅正被火焰包围着，消防员细小的水苗，在大火面前，看起来是那样的无力，漫天的大火吞噬了整个餐厅。
王焕见我惊慌，也靠了过来。
他愣住了,放大的瞳孔透露出他心中的恐惧，仿佛他眼前的场景与他从前的经历有着惊人的相似。
我还没缓过神儿，王焕冲出了寝室。
只留下我愣在这里。
我的衣角还没有停止晃动，门还因为剧烈的撞击还有金属撞击后未静止的嗡嗡声。
三
王焕听说楠梧寺有位僧人，能够和已逝人的灵魂对话，我想了想，决定陪他一同去，拜访这位僧人。
楠梧寺的大殿后，有一条绿荫的石砖路，两旁种着枫，我们一边一步一步地认着脚下的石砖，一边用手撩开漫天的落叶，直到我隐约地看见一扇青灰色的门。
门半掩着，门前有一位僧人，正扫着满地的落叶。
“施主只身前来，想必有什么心结。”
王焕见僧人如此问，必定是自己要找的人，“请问大师，听说您有方法能够和已逝人的灵魂对话，不知道大师能不能告诉我，我非常想念我的一位挚友。”
僧人停下手中的笤帚。
“当你思念这个人的时候，他的魂魄就会难以找到归宿。你会见到你的挚友，但你的思念，会一直让他的魂魄在人间逗留。”
四
“周临，这次参赛的模型框架设计你来负责好吗？我不再想考虑这个了。”
他剪下报纸上关于那天餐厅火灾的新闻，夹进了他的日记本，他的眼睛是灰色的，是那种看不见一切的悲伤的灰色。
上一次模型设计比赛中，王焕设计的模型，由于大家无法理解其在王焕心中的涵义，而导致因为不符合比赛主题而被以最低分淘汰。这在王焕心里，烙下了一块永远抹不去的伤疤。
我记得那是王焕最自豪地设计，参赛前一天晚上，还向我展示了一番，我记得，他是那么地有信心。
“不用。你做的一直比我好，为什么不相信自己。”
“可是我，”他半晌没说话，然后说了一句“可能我真的不行。”
他颓废地站起身，要走出门去。
“如果是我，我就会相信自己。”我突然站起来叫住了他。
我急促地呼吸着，我怕他走出了这个门，就再也没有了机会。
他站在门口，手扶着门，转过身来，我认真地看着他的双眼告诉他我的想法。
“有个人风格的作品，才是有血有肉的作品。你做的东西，别人不一定能懂，你只需相信自己的能力。”
我说完，时间的丝带仿佛停止了流淌，周围没有一点儿声音，秒针的声音提醒我，时间并没有静止，它一下一下拨动着我的心脏，我们就这样凝望了许久，我清晰地看见他紧锁的眉头和额头上的青筋，胸口加速地起伏。
他回到座位，埋下头，我看着他的后脑勺，他没抬起头。
但我看见了他攥紧的拳。
五
晚上回来有些饿，打算去拉面馆吃个夜宵。
走进拉面馆，我看见了臻芯。起初很惊愕，后来觉得这个好消息应该告诉王焕，他肯定会开心得从床上摔下来。
她让人觉得，任何时候都是那么得体，扎起的金色头发，黑色的连衣裙包裹着她素白的身躯，手腕上是她每次我见到她都戴着的黑色蝴蝶结发箍，只是从来没见她用它来扎过头发。
她见我进来，朝我挥了挥手，没有动身离开的意思。
老板见我进来，问了我是不是老样子，我比了个大拇指，然后转身坐在了臻芯的对面。
“看见你没事真是太好了，餐厅出事了你也知道。嗯——今后有什么打算吗？”
她笑了，却没有回答我。
“王焕挺喜欢你的。”
“我也喜欢他。”臻芯没有一刻犹豫，仿佛终于找到了能说出来的契机。
然后，她就转身离开了。
我觉得有些莫名，但是这句话如果让王焕听到一定很开心，我是这么想的。
我回到寝室，看见趴在书桌上睡着的王焕，想叫醒他怕他着凉，伸出手时发现他手肘下压着的日记本，页里是那张剪下的火灾新闻。
我看见有一个画着圈的名字——臻芯，我笑着摇摇头：“叫臻芯的人可真多——”
我转身走开，就是转身的一刹那，眼前突然恍惚，我猛地一巴掌拍在了自己的脑门，疼得让我不禁打了个颤，从恍惚，变得清醒。
我不是在梦里，见到臻芯的场景历历在目。
我走到窗前，极力眺望，眼球止不住地颤动。窗外是吞噬一切的，无尽的黑。
六
模型设计比赛结果出来了，王焕这次对于模型的解释征服了所有评审。
我很开心，他能有这样的成就。
颁奖的那一刻，第一次看见他穿得人模人样，我竟然偷笑了起来。
他的手紧握着话筒放在腹部偏上的位置，等到掌声安静了下来，全礼堂的师生们都静静地等着，他用力深深地闭上了眼睛，然后慢慢睁开，深呼吸了一口，然后将话筒缓缓地举起来，话筒因为手腕不自觉地左右晃了几下，最后定在了那个应该在的高度。突然的安静，我看见他眼睛里有光在荡漾。
“感谢老师和大家对我作品的认可，在这里我还想感谢两个人，他们叫臻芯和周临。
臻芯是我喜欢的第一个女孩，她让我成长，让我知道什么是青涩的爱情，她的手腕上有一个从来不用来扎头发的黑色蝴蝶结，我很想看她用它来扎头发的样子，但是她因为一场火灾，我再也没办法见到她——所以我很自私地将一个黑色的蝴蝶结加在了我的作品里。
周临是我的死党，也是我今天能够站在这里的原因。
他在我最无助的时候，清醒了我，并且告诉我，要相信自己的能力，相信你现在做的事情。别人或许不懂，但当别人懂的时候，就是你被肯定的时候。
我现在非常想念他们，但是我不会这样做，我会忘记他们，他们已经重塑了一个我，而我不想让他们因为我的思念而受尽折磨。”
七
颁奖过后，我回到寝室。打开门的一刹那，风呼得一声从对门的窗子外吹来，王焕的日记本哗哗地翻着面。
风骤停了，日记本里夹着一条剪下的新闻，泛着黄，字迹很模糊了，是关于火灾的，有一个画着圈的名字——
叫周临的人，可真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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