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故事| 那个男孩

（一）

李赟不是个好孩子，至少在老师和同学的眼里不是。

他身上的衣服总是脏旧的，又过时，这样大的衣服裹着他黑瘦的身板，好像在操场上他能像风筝一样飞起来。

小学的男孩子总是穿着的印有最厉害的英雄的衣服，连书包都有好看的图样。女孩子们每天梳理得整齐干净，还踩着带有小跟儿的那种闪闪的凉鞋，走起路来能敲出像老师的高跟鞋那样的声音。

仿佛在一群公主和王子之间，李赟就是个从烟囱里掉下来的小丑。

孩子们总是以老师的喜好为标准的，老师不喜欢又脏又愣的李赟，同学们也不喜欢。

他们学着老师那样，冲李赟翻一个白眼然后撇撇嘴说：“李赟，你是真的晕！！”

可李赟习惯了，他们就变着法子来。

李赟要不一个人走，要不就被围起来捉弄。可他从不还手，从不抵抗，也从来不哭，只是拖着像落叶那样的身子慢慢离开人群。

班里人总是爱传些小话，比如李赟家住在垃圾堆呀，李赟是小偷呀，李赟的东西都是捡来的呀……李赟反驳过，可是没用，同学便当做理所应当了，就像老师把书砸在李赟头上那样，像老师掐着李赟的耳朵把他提出教室那样，像老师大声斥骂李赟那样……都是理所应当的，好像。

可有的时候，李赟会被全班人记起来，就是值日和大扫除的时候。

他会卖力地干活，做其他人不愿意碰的脏事，同学这时候对他十分热情了，一下子招他来做这个，一会儿呼他来干那个。可他乐此不疲，每每得来一个道谢和老师欣慰的笑，他就会开心得四处找活干，所以他就在班级里窜来窜去，还开心地笑。

有一次，李赟总算在学习上被表扬了，那是他作文写得最好的一次。

他被老师叫到讲台上读他的作文，只见他拿着作文纸的那只手轻轻颤着，另一只手仿佛无处可置地一下子抠桌角，一下子插口袋，连读的声音都有些抖得不清。

读完后，班里响起了掌声，他难以置信般地抬起头来，眼里有什么东西在闪烁，随机他咬咬嘴唇，摸着后脑勺低头笑了。

那是我见过他笑得最开心也最害羞的一次。

（二）

我遇到了李赟的母亲，由于家长会，她认得我是李赟的同学，阿姨很热情，邀我到她家里。

李赟家里不怎么富裕，连家具也没几件，可是却被他妈妈打扫得很干净，不是传言中说的垃圾堆。

可是我从没见过李赟的父亲，不管在他家还是在家长会上。李赟的母亲说他父亲是在工地做工的，很忙，李赟成绩也不好，偶尔吃一顿父亲的皮带是常有的，我总算明白李赟身上那些深浅不一的伤痕是怎么来的了。

李赟母亲请我在班级里帮帮他学习，我眼前的这位母亲，她笑着对我说话，不安地搓着手，目光很是歉意。

她说的时候，李赟在一旁带襁褓里的妹妹，他也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

我答应了，可是不知道怎么告诉李赟的妈妈，我也嘲笑捉弄过李赟。

自此，我再没有跟着别人一起嘲弄李赟。

（三）

“李赟打人啦！老师！老师！”

几个人飞一般地拔腿冲进老师的办公室，老师一听便当即赶出办公室去，几个人把老师领到现场去。

老师到的时候，李赟还跟那个孩子王扭打在一起，只是孩子王明显占上风。

老师眼里冒着火一把将李赟拉开后就甩了一巴掌给李赟，孩子王站在老师后面冲着李赟一脸不屑地洋洋而笑。

李赟哭了。

老师一手扶着孩子王，另一手揪住李赟的手臂往教室里拽，痛得李赟挣不来就只能哭嚎。

李赟大声哭喊道：“是他先欺负我！”

老师用手指不停地点着李赟的太阳穴道：“你怎么不想想？！人家凭什么不欺负别人就欺负你？！”

李赟居然用力撞开老师，因愤怒与哭泣而不断啜泣，上气不接下气：“他骂我是小偷！还……还……骂我爸妈……”最后这几个字几乎是带着哭腔糊在一起的。

“骂你一下又怎么啦？！骂你你就要动手打人了？你父母怎么教你的？！”老师不等听完就对李赟劈头盖脸一顿。

过了一会儿，老师打电话给双方家长。

同学们闻声悄悄扒在门边看。

孩子王的父亲一身“领导范”的衣装，母亲踩着细高跟，画着精致妆容，提着名包在老师面前接受老师的赔笑和鞠躬；李赟的父亲赶来的时候还戴着工地上的安全帽，母亲也穿着厂服，两个人大汗淋漓地在办公室里连连弯腰道歉，满脸愧疚。

“不是我说，孩子得好好教育，怎么小小年纪就会打架了？！”孩子王的父亲压着火气说。

“你们看看我儿子！这嘴角都出血了！你们怎么教的啊？我们送孩子来学校可不是希望这样的。”孩子王的母亲将孩子王护在怀里，一脸愠怒。

李赟正擦着红红的泪眼想反驳，见了父亲作势扬起的巴掌就不敢吱声了。

“过去！道歉！”李赟的父亲一脚踢在李赟的屁股上。

李赟被踹着踉跄上前，头低得死死的，嘴里嗫嚅着道歉，老师在一旁冲他无可救药地叹口气摇摇头。

“我们教育也是尽力了，我也好好教导过这个孩子，但是最重要的还是家长。”老师温柔地轻轻揽了揽李赟的肩。

李赟的父母不断地“是是是。”

“快去，给老师道歉。”李赟的母亲抹开眼角的泪，轻轻把李赟拉过去。

李赟颤着牙：“老师，对……对不起。”

老师欣慰慈爱地点点头：“没事，下次不再犯就好了，老师原谅你。”

李赟的眼泪啪嗒掉在地上，他攥着衣角，似乎都要把它撕碎了：“谢谢老师。”

这件事就过去了。

（四）

自此李赟很少说话，我试图跟他讲讲话，他也目光慌乱地躲开拒绝。

再后来，小学结束。

我再没看过他，不过有时回到小学，看到学校的表扬板上有老师的照片和简介与教学理念。

照片上，那个老师笑得温柔，教学理念十分伟大。

我盯了很久很久，最后苦笑转身而去。

可是我再也没见过李赟。

我想，我们都歉他一句对不起。

（原创文章转载请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