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单宇涵 | 来源:发表于2019-04-04 10:24 被阅读5次

    4.

    九暖被小时拽着,觉得很不对劲儿,她连忙问:“妈,怎么了?怎么了?”小时有些抽泣着走在前面。“你爸,你爸,从架子上掉下来了,现在在人民医院。”

    九暖赶快走上前扶着小时:“电话里没说怎么样吗?”小时应道:“嗯,没有,只说在人民医院。你爸不会有事吧?他这是怎么了呀!”九暖说:“正好咱们在市里,咱们快打车过去吧!”小时点着头。

    他们在路边拦下了一辆出租车,直奔医院去了。

    到了医院的大门口,小时匆匆地打开了车门,随后九暖也跟着下来,九暖手里提溜着置办的大包小包的东西一直跟在小时的后面。

    小时肥圆的身子阻挡了她想要快跑的冲动,她迈着小碎布快速地走着,边走边自言自语道:“急诊室,急诊室在哪呢?你爸在急诊室里。”

    九暖长得高高壮壮的,由于手里拿着袋子,九暖的眼镜早已打在中间的鼻梁骨上,她顾不上挪一挪,踮起脚尖扬起下巴蹬着眼睛向四周环看。在医院的最西边,她看到一辆120救护车,她知道那就是爸爸在的地方了。她的下巴向前点了两下,示意给小时那个方向,小时赶忙朝西边的方向走去。

    “老薛,你这是咋了你说说?”小时看到老薛躺在担架床上,哆嗦着张开手臂尽力跨着大步向着担架床走过去。

    老薛的右腿正哗哗地淌着鲜血,流出的血像浇地时水管里急急忙忙、你拥我搡渴望冒出来看看世界的水群,但它们永远不知道流出来便也是生命枯竭之时。那鲜血染上了白布,却不知那像井一般早已被抽干的身体,被血液抛弃就再无声息。而血液抛弃了滋养着它们的身体,极度迅速地冲破皮肉挣脱出去,只残留下奄奄一息挣扎的延伸。

    老薛不停地啊啊恩恩地叫唤着,这样或许可以稍微缓解他彻骨的疼痛,他强忍着,竟然没有掉一滴眼泪。

    小时两手无措,哆哆嗦嗦地站在老薛旁边,眼里已经泛出了红血丝,她尽力克制住自己的慌张,嘴巴里颠颠拌拌地吐出几个字:“你要哭就哭吧,别忍着了。”

    老薛使劲儿从嘴巴里硬生生地挤出了两个字“没事”。

    九暖先把东西放在急诊室里面的桌子上,然后跑到小时的后面用两只手把着小时的肩膀。九暖感觉到小时整个身体的颤抖、无措,像坠入了滚滚翻涌不能自拔的大水中将要沉下去软掉一般。

    九暖看着,听着,她强烈地感觉到这次爸爸伤得很重,虽然大腿已经包扎止血,但大腿的血却一直在哗哗地渗入白色的床单中。

    九暖想到三年前的夏天老薛做工时被砖头砸到腰,连带住院加上回家修养的时间也差不多三个月,这伤筋动骨一百天真是说得一点也没错。为了这个,小时还特意去集上买了张巨大的观音菩萨画像贴在一进西屋最醒目的位置,小时说这样可以保护全家人的平安。

    小时那一阵子傻傻的,别人说什么她都信。有一次她心思给老薛炖个鸡吃,用赶了趟集的功夫,就领回来一个胖胖的看上去约莫四五十岁的女人。女人的肚子直接是凸出来的,整个身子像一个立体的椭圆蛋,短小的脖子上撑着一个大脑袋,大脑袋上留着一头碎小蓬松的卷发,好像夏日里在地里熟透了炸裂的西瓜僵在脖子上,跟脖子打着架,任凭怎么看也不甚协调。

    后来那女人就经常会去九暖家,每次去都会给九暖带好吃的东西。有一次给九暖带了一大袋子的星球杯,女人在跟小时聊天的时候,九暖就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一大袋子星球杯直咽着口水,女人看到了,笑着说:“拿去吃吧,就是给你带的!”但九暖还是羞赧地摇了摇头,直接跑去了东间。

    小时说道:“这孩子就是不懂事,都不会叫人。”那女人说孩子嘛,没事。

    女人走后,留下了那一大袋子星球杯,九暖守着一大袋子的星球杯,狼吞虎咽地扒开一个又一个,有的小匙子抠不着了,九暖就把舌头伸进小小的杯子了吮,直到那塑料小杯子变得锃明瓦亮的,九暖才肯罢休。小时从来都没有给九暖买过那么多星球杯,那个东西贵,九暖也不常要。

    晚上,小时跟老薛他们说那个女人就是卖鸡的,她卖的鸡是自己家里养的鸡呢!上次炖的那只鸡就是从她家拿的。小时问他们:“是不是很香?”老薛点头应了应,以表示的确很香。九暖看着电视剧根本没注意到小时说什么。“那可不,自己家里用好料子养的,能不香吗!”

    “对了,还有一件事……”小时顿了顿又说道。

    小时跟他们说那女人跟她说了一件信全能神的事,说了好多好多信全能神的好处,大抵就是平安有福和发财等等,说全能神什么事都能干,什么都能帮,可好了呢!小时说她想信。老薛随小时的意思:“你想信就信呗。”九暖呢,啥也没说。

    女人再来还是给九暖带了好吃的,跟小时聊天,小时跟女人说她要信,女人说小时有慧根。

    从那以后的每个星期六,那个胖女人就不再来了,却又有不少的女人去到小时家,他们把骑来的自行车停在院子里,进到九暖的房间,喷上奇怪的香水,拉上窗帘,讨论着一些“不可知”的事。她们讨论的时候会让小时他们出去。说是小时是刚开始的信徒,还不能听。她们客客气气地让小时准备午饭。

    午饭做好了,小时端着两个菜和几个大馒头敲敲东间的门。其中一个女人打开门,小时看她们围在床边,样子很怪异,眼睛斜瞪着门边的亮光,一个个都面无表情地在见不得光的暗地里坐着或倚着,整个场面像是噩梦一般。九暖感到一阵簌簌的冷风吹过,浑身惨兮兮的。

    她们吃饭的时候还要关上门。

    下午讲经说文说完了,女人们便一个个骑着车子走了。

    这样持续了几个周,九暖那屋成了阴室,奇怪的香气充斥着东间,每天都能感到阴森森的,凉嗖嗖的,有一种奇怪的猫腻感。老薛烦了,小时也烦了,九暖是最烦的,阿姨们理所当然地占着九暖的房间,把九暖的房间搞得阴阴沉沉的,好像还得理的样子,不用说,那是“平安”,是“福气”。小时觉得自己称得上就是给他们做饭的保姆。而且那些人活在“神”的安逸里,组织着白吃白喝,小时再也不想信了,她觉得她不是那无所事事的人。

    后来,那个胖女人再来的时候,小时跟她说她不想信了,那女人还是一副和蔼的面容,说道:“那没事,我还觉得你有慧根呢!怎么就不信了呢?”小时说:“就是不想信了。”女人没有勉强,点了点头。女人走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了。

    阳光透过窗子射进东间,充斥着暗黑色的奇怪的香水味道渐渐散去,老薛腰好了之后又照常干起了建筑,小时也到手套厂里锁边去了,他们得赚钱啊,为了孩子,为了家。

    日子就这样又淡淡地过了起来。

    三年过去了,巧不巧,就在九暖要上大学时,老薛又从架子上掉下来,想着想着,九暖就听到耳边嗡嗡嗡的嘈杂声。

    九暖循着小时的身影,看到小时在树底下一直扯着一个低着头拿本子记录的男医生。九暖站到小时的身后,一点儿也不吭声。小时一直扯着医生问:“这什么情况,怎么还不给治?”医生一边低着头拿本子记着什么,一边不耐烦地说道:“刚才不是说了吗?这治不了,上潍坊吧。”小时憋得脸通红,焦急地问:“这是咋了呀,怎么还治不了?”“他这种情况这医疗条件有限,做不了手术,说上潍坊嘛。我还忙呢,先走了。”医生说完转身就朝急诊室走去。“哎,哎,那啥时候去啊!”小时绝望地蹲在地上又哭又骂:“草他娘的,这些烂医生,一点医德都没有。”

    这时,老薛的包工头高志波气喘吁吁地从东面跑过来。高志波长得不高,也不胖,眼睛不大但还是四四方方的正经大双眼皮,左眼的下方有一颗大黑痣,嘴巴有点歪向左眼,可是感觉这没什么不妥,大概高志波生来就长这不一样的协调。

    高志波拉着小时的胳膊撑起小时,拿出一张银行卡说道:“弟妹,你先不用担心,一会就上潍坊做手术。我已经交了一部分钱了。这卡你先拿着,万一交钱什么的你先用它交,一会上潍坊的时候你先跟着救护车走,我一会跟着卓大白的车过去,没事的啊,咱一定能把老薛给治好。”

    卓大白跟老薛一样,跟着高志波建筑了十几年的房子。每次当他们看着自己用心血换来的建成的建筑,无论是修葺的砖瓦房,还是十几层的高楼大厦,他们心中都充盈着满满的自豪感。

    这是他们没有辜负生命的劳动成果。

    建筑完成之后,高志波就带着工人们找家饭店喝完工酒,一群大老爷儿们闲话家常,互吹高密白干,好不热闹。

    高志波又看了看在小时身后不说话的九暖,又对小时说道:“让孩子先回家吧。”

    小时回过身去对九暖说:“拿着东西先回家看家啊,打车回去吧。有事给你打电话。”九暖不说话地点点头,从急诊室的桌子上拿着东西走到门外打车回家去了。小时则帮着护士把老薛的单人床抬上救护车,跟着救护车走了。

    一路颠颠簸簸,小时煎熬万分。她是晕车的,可是她现在却忘记了晕车,满面愁绪地望着老薛。到了潍坊的医院,医生护士把老薛从救护车上推往手术室,小时在后面跟着跑起来。当到达手术室门口时,大门一关,小时边流泪边来回踱步,她攥起两只手于胸前,在心底里默默地祈求上天,让天老爷不要带走老薛,要是把老薛带了去,只剩下小时带着俩孩子,小时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没有人陪伴小时,小时只能自己消化所有的紧张与无奈。

    小时正等着手术的进行,高志波急急忙忙地跑来:“怎么样了,弟妹?”“啊,还在里面做手术,都两个小时了,怎么办啊?”小时捂着眼睛蹲在地上,眼泪落雨般地浸湿她的双颊。

    高志波拍了拍小时的肩膀,安慰道:“弟妹,没事的!我先去问问医药费,把医药费交上。”小时抬头看了看高志波,焦灼又感动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下。

    巧着,医生出来了。

    小时赶忙凑上前去询问老薛的情况,医生说道:“手术挺成功的,但病人大量失血,我去通知血库,否则病人有生命危险。你进去看看他吧。”小时赶紧进入病房,由于打了麻醉药的原因老薛躺在病床上睡着。小时看着沉睡的老薛,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她感激着上苍,感激他没有把老薛带走。

    将晚时分,老薛转到普通病房,小时坐在老薛的身边,她瞅着老薛满眼的疼惜。老薛的脸上不知不觉间已布满了岁月的划痕。他满面的皱纹推挤着皮肤隆起来就好像一道道纵深的沟壑。

    老薛看起来的确比小时老许多。

    “老薛啊,你啥时候变这么老了啊?”

    记得老薛和小时初见时,小时才不待见老薛呢。老薛长得倒不丑,大眼睛、高鼻梁,还是那种有棱角的瓜子脸,英气十足,就是皮肤有点黑,身高也不很高,自己穷,家里也穷,又是快三十岁的年纪。小时觉得自己虽不是闭月羞花,那也是刚出水的芙蓉呢,咋就稀里糊涂地跟了老薛了呢?

    “都怪这老薛,闲着没事儿跑来什么东北,跑来就算了,没什么本事吧还张罗着相亲,相亲就相亲吧,怎么就相到了我呢?”小时想到这,竟在这诧异的回忆里倦怠地露出一丝微笑。

    她看老薛还在熟睡着,就想着得长期在这住下了,得去外面买点生活用品啥的了。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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