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庆十七年】
这年初雪姗姗来迟,枝头隐隐已有绿意,莹白青碧,也算一番风雅。
她裹紧了身上的大氅,站在门前,看着这白茫茫世界,忽的生出些无谓的悲凉来。入宫待选尚有几日,东西已然打点妥当,此去前路尚寥寥。而她却已然不想再回来了,哪怕成了个籍籍无名的洒扫也是好的,只要能留下,或是指配。
汤婆子有些凉了,她探出手去递给其音。
怎么都是寄人篱下,至少,也要选个光鲜点的。
旨意下来,她俯首听着,想着上天终于偿了她,嘴角弯起,接下诏书。
【嘉庆十九年】
梅上的雪水采来酿作酒,封在瓮子里,收在地下一年余。小小杯子盛了,抿些在唇齿间,全是清冽冰凉的气息。佐着半只抹了青盐的新橙,一小碟桂花糖全撒在碗里的圆子上,甜香熨帖。
喝得薄醉,她仰起脸来,看着满天星子,笑对旁人言,“你看那一颗忽隐忽现的,叫人瞧不明白,倒像小童躲藏游戏,被捉了还赖皮不肯认栽呢。”
身边人不语,她回过视线,才知繁枝与其音早早便退下了,眼前的,却是好几日不见的那位。心里头忽的便一悸,双臂交叠伏在桌上,半晌笑了一声,一只手抓了壶,眯着眼灌了一口,絮絮,“……我这是做了怎样的幻梦……才会见着他在……”
那人将东西剥离她手,揽着她站起身来。她软绵绵倚在他臂弯,明艳面庞上一双杏眼迷蒙,叫人生怜。
他低唤她名,她虚声应了。便凑近了些,轻轻吻她鬓角。
【嘉庆二十年】
她却还记得那日,院子里的西府海棠开得簇簇的,隔着白光看过去,氤氲起一朵烟霞来。然后便瞧着那红云样的花朵笑起来,对上堂中央仆从的视线,看他瑟缩着,报给她旁院的消息。 女儿啊,她打发了他,他逃似的走了。 然后一室寂静里响起茶盏碎裂的声音,她捂着脸,眼泪簌簌地浸透指缝,滴落在她腿间绣成的小袄上,沤得那大红都泛起了黑色。然后抬起头来,拿过繁枝递上的拧干的巾子擦把脸,站起身来,换了衣裳,重勾勒起眉眼,敷了胭脂,勾起笑来,款款往外头走去。 一室人都瞧着她,她放轻缓呼吸,抚摸过小儿的面庞,道一句真是好看。便告了疲乏,回到屋里,溃不成军。
【嘉庆二十一年】
斜拉里伸出的枝桠已然有些挡了屋子的光,但花依旧是好看的,热烈明艳。 可惜没有香气。
她握着书卷,叫人启开了腌渍海棠果的坛子,手指捻起一个放在口中,酸得眯起眼来。吐了籽,拒绝了其音捧上的茶,懒倒在美人榻上,齿间研磨着那幽涩味道,渐渐在日光的烘暖里睡去。
醒来身上覆了薄毯,她抚过那些细密经纬,叹了口气。
【嘉庆二十二年】
捧了水泼在面上,拿巾子捂了捂,她扬起头,看着镜子里一张素白脸庞。没有半点脂粉,也没了醉里酡颜。
由得人敷了粉黛,她从暗屉里拢出一个盒子来,挑挑拣拣选了一支缀着珊瑚的簪子,石榴果般聚在一处,想着都是欢喜。这是临别时母亲送的,那时她面容温婉,而她尚是髫龄,哪里懂得女子容色之事。
勉强与孝淑睿皇后攀得上关系,不代表真敢拿这话出去,天子脚下,最不缺的就是皇亲国戚。父亲虽有心把她当那位主子一样教养,可惜早去,她寄人篱下,消磨了志趣,女子该学的只有个粗通,中馈和酿酒倒是小有了名气,她心里也是引以为豪的,只不敢当着人面说罢了。
风穿堂而过,她忽然想起,入这府里晃眼间已然五年。
【嘉庆二十三年】
消息传来的时候,她正在忙着手上的络子,门旁人一讲,倒是顿了顿,又接着往下。好半晌,久到那个递话的人都以为她是未曾听到,她缓缓抬起眼来,面上的笑深得很,眉间却是冷的,“还有旁的事?”
那人一惊,摇摇头。她把手上的络子丢在一边,懒洋洋丢了句爽快,“难不成还要我道一声贺?要不然把家底儿交了她聊表心意?”
其音出声,“侧福晋……”
她摆摆手,浑不在意,“她想听,我便给一句,原模原样传给她,别漏了。”又攒起一丝笑来,比方才的冷淡多了些什么,一字一顿,“恭,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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