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师柒墨

1

柒墨也曾以为自己可以就这样一辈子隐居山林。什么江湖，什么强者，什么仇恨，什么身世，都与自己无关。每天醒来，洗衣做饭，与邻居郭大婶东南西北的聊到日落黄昏，就这样在这个安逸而祥和的村子，一辈子。

然而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猝不及防。

柒墨已经很久未看到过这么多杀手了，不过采个药的功夫，她的房子里就堆满了人，比较让她讶异的是，一群杀手的目标居然是两个孩子，准确的来说是一个不过半个身子高的孩童怀抱一个婴儿。

"什么人？"为首的头瞧见了柒墨，眼中浮现出点点杀意。

柒墨叹了口气，有些东西，始终是逃不掉的命。孩童看向柒墨的眼神出乎意料的冷静，远超年龄的淡然。柒墨心神微微一动。这个孩子，她必须救。

心一动，身便动。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不过瞬息，整个屋子就只剩下满脸苍白怀抱婴儿的孩童和柒墨。

“求毒师救救我妹妹。”

“你认错人了。"

“毒师柒墨，发如墨，眉似柳，额间一点朱砂痣。”

“那也不能证明我就是柒墨。”

“这世间除了毒师柒墨，还有谁能够不动手便瞬息秒杀十几个江湖高手？”

“倒是个机灵的。”

柒墨决定收他为徒。就在孩童说出那句话的一瞬间，柒墨就知道，自己永远也逃脱不掉“毒师柒墨”的称呼，连个不到及冠的稚子都能通过名号认出她，别人如何认不出，就算她一辈子隐居在这里，总有天那些人会找过来的，在此之前，她必须有所准备。

孩童自称十六，怀中的女孩叫做十七。

许是有求于柒墨，认师的过程痛快极了，就连柒墨将十六血挤出一大瓶导致他脸色苍白却也未曾言语过任何一句。柒墨帮十七把了脉，有些明了十六为何会求自己救十七了，原来十七身上含有大量的慢性毒，自娘胎而带，可能全天下就是神医来了也不知道如何解，除了柒墨自己。"辣手摧花"这是柒墨早期制的毒，属于慢性毒药，会让人身体过快的衰老，难解却也易解。因解药的成分简单，难的是对解药成分熬制的顺序和分量的精准把握。

只是这毒是柒墨多年前所制，并且未曾外传，柒墨感到困惑的是为何会在他人身上寻到自己所制的毒药。

隐隐觉得，一切的平静都是为了等待更大的暴风雨的到来。

2

十六很是聪慧，对草药学习进度丝毫不亚于当初的柒墨，短短半年不到的时间，十六便能够描绘几乎所有的草药以及用途。

柒墨不得不承认，十六具有极高的天分，纵是柒墨自己也是不及。假以时日，十六的成就将远远在她之上，而柒墨却开始有些犹豫，选择他真的是对的吗？

"毒师柒墨，发如墨，眉似柳，额间一点朱砂痣。"这句话是柒墨不愿回到的过去。十六的出现让柒墨只能去面对，可是那般的腥风血雨，当真让一个稚子介入？柒墨心神有点微沉。

十年前的柒墨还只是个喜欢穿着粉杉，扎着娃娃头，每天跟在师傅屁股后面的淘气鬼，会偷偷的将师兄的药剂调换，看师兄抓狂的样子，也会经常犯错，惹得师傅整日不快，仗着自己极高的天赋，到处惹是生非。师傅每每都是叹息到：“何时你才能够长大啊。”话虽如此，师傅和师兄其实是不希望她长大的，只希望她永远这般无忧无虑，惹了事了，自会有师傅和师兄为她擦屁股。

只是那时的柒墨始终年少，不懂江湖的纷争，亦不懂什么叫做恩怨情仇。所以在那个女子满是泪水的求见师傅的时候心中还是软了下来，带他进了内堂。师傅在内堂打坐，察觉到有陌生人进入的时候已然迟了。

冰冷的刀刃紧贴着柒墨的脖颈，女子原本温柔的面庞在看到师傅的那刻瞬间变得有些狰狞，她冷笑着："柒烙辰，你没想到吧。"那是柒墨第一次知道师傅的名字，柒烙辰。

柒烙辰的表情很是淡然，可是柒墨知道师傅是生气了，就跟她平时犯了错一样，师傅也是显得很淡然，看不出情绪，可是最后都会被罚得很惨。看到师傅的表情，柒墨突然觉得脖颈上的刀刃好像一点都不可怕。

''言双，你觉得你姐姐都做不到的事情你可以？''

"别提我姐姐，若不是你，我姐姐又何至于入了那杀人不见血的地方。你不配提她。"

“所以？”

"所以你死不足惜。"

贴在柒墨脖颈上的刀刃一动，柒墨只觉着脸上一凉，像是有什么东西流了下来，抬头看向柒烙辰，他的表情产生了一瞬间的错楞，随即不顾提着刀向他奔去的言双，直奔柒墨而来。

言双提着刀，正要刺入柒烙辰的身体，恰时赶到的师兄狠狠的一击，将言双击至一旁。

一切只不过发生在一个呼吸的功夫，柒墨还在发呆，只是脸颊上的痛感让她双眼止不住的流下眼泪，从从下巴到耳朵，疼痛感让她不敢伸手去摸。

''师傅，好疼。''

“乖，待会就没事了。”

柒墨敢保证，这一天一定是她这辈子最记忆深刻的一天，没有之一。

这一天，她知道了师傅的名字，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到师傅怒气滔天的样子，师兄落泪的样子，还有镜子里面的她在左脸颊长出了一条蜈蚣，最重要的是，她第一次看到师傅杀人的样子。

3.

柒墨知道师傅是不愿意她看到这一幕的，所以在给她脸上涂上药膏之后就吩咐师兄将她抱走。她在走出门口的一瞬间回了头，正好看到言双惊恐的眼神和师傅用剑插进她身体的一瞬间。

如果那个时候，柒墨知道自己的身世，知道师傅对自己的感情，知道那个死去的女子言双还有个姐姐，知道故事的来龙去脉，那么柒墨一定不会亲信了师傅然后跟着师兄离开。如果没有跟着师兄离开，也就不会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

故事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

师傅说：“别担心，没事的。"

师傅说：“你先和你师兄去，为师随后就到。”

师傅说：“我去见个故人，之后就去找你们，然后我们就回柒水山庄。好不好？”

师傅说：“好好听你师兄的话，切莫再胡闹，否则待我回来，定有惩罚。”

然后柒墨被师兄牵制着眼睁睁的看着师傅和一群官兵离开。

师兄说，师傅曾经有个恋人，叫做言霜，两个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彼此约定相伴终身，在师傅16岁那年拾得一生命垂危的女童，师傅于心不忍，便收留了女童，将养在别院。然而那年正逢皇上微服私访，相中了言霜，原本言霜与师傅都是江湖上的家族，本不惧怕皇上，却不曾后来师傅的家族一夜之间突然败落，言霜也不愿再与师傅相见，第二年二月初，言霜入了宫，成了尊贵无比的娘娘。师傅此后带着那女童归隐柒水山庄。

师兄说，他原本只是个孤儿，偶然的机遇入了师傅家族，做了师傅的随从，亦家族落败后，师傅见他有几分天分，便收做弟子，赐名柒尘，在柒墨苏醒那时，他才刚刚成为师傅的弟子不过一刻钟罢了。

师兄说，言霜入了宫之后不过短短半年就产了一子，皇上甚为欢喜，大赏，言霜却指名要柒墨进宫服侍她，师傅大怒，随即入京见了皇上，没有人知道师傅跟皇上说了什么，只是后来三年，言霜再也没有提过这个事。

柒烙辰离开之后的第二天，柒墨和柒尘接到消息，说柒烙辰因为谋害贵妃之妹，于三日后问斩。

这个消息震惊了柒墨，年少的柒墨就算再不懂事，也能明白，都是因为自己，所以才害了师傅，如果当时没有放那女子进山庄，或者没有自己，一切都会不一样 。

可柒墨那时不过才二八年华，旁人的心思叵测终究不是她能够理解的，就在柒墨劫狱当晚，才知道师傅身患剧毒，宫里人从来就没想过让柒烙辰活到刑场，宫里那位太清楚柒烙辰的实力了，一旦被截了刑场就等于放虎归山。只是千算万算，算漏了会易容的柒墨。

混进牢房很简单，为了不让人引起重视，关押柒烙辰和普通犯人没有区别，当柒墨看到躺在地上，满脸煞白的师傅时，她是恨极了那人。

救回柒烙辰之后，师兄狠狠的骂了她一顿，这也是柒墨头一次看到师兄对她发脾气。

柒墨仍旧记得那晚她蜷缩在被子里，泣不成声。她能听到师兄微微的叹气声，能感受到师兄就坐在床边看着她，也突然的就感到自己有多渺小，多无能为力。

良久，柒墨听见自己的声音：“师兄，你说如果当初我学的不是药理，而是毒，我是不是就能够救下师傅？”

"哎......"柒尘叹了口气，道：“小墨，你知道的，药毒是不分家的。”

像是有什么光芒在柒墨眼里绽开，掀开被褥，泪水还挂在眼角，眼睛却像染上了希望般。

师傅所中的毒是天下最毒的慢性毒，中毒者最初只是食不下咽，浑身无力，随着时间推移，毒性会慢慢从身体内部侵蚀整个内里，由内到外，然后皮肤开始蜕皮，溃烂，让人痛不欲生。并且这种毒，没有解药。

4.

后来的很多年，柒墨都很感谢那时的自己，才能够和师傅有最后一段回忆。只是为此，她失去了太多太多。

师兄是在发现柒墨以身试毒之后离开的，悄无声息。

人人都道毒师柒墨百毒不侵，一手毒用得出神入化，杀人无形，也能以毒医人，起死回生。却无人能知，皆是源于为了配出柒烙辰身上的解药，柒墨整日把自己当药罐子养了许久，然后配出柒烙辰所中之毒，服下，然后不断的用自己的身体实验解药的有效性。

如若不是那一次计算失误导致自己昏迷了两天两夜，其实师兄也是发现不了的。

“就算是为了救师傅，你也不能这样伤害自己啊！”柒墨看见师兄满脸怒容，眼睛里有些复杂的神情。

柒墨才刚刚从昏睡中醒来，脸色还有些苍白，只得微微一笑，道：“若没有师傅，也不会有我柒墨，这条命是他给的，”

短短两个月的时间，柒墨像是度过了两辈子，从一个天真的孩童，恍惚间就长大成了苍凉的妇孺，言语之间的悲凉，让柒墨自己都吓了一跳

。

第二日清晨，柒墨便看到了桌子上的书信。

小墨亲启：

故人归去无归期，有缘只能重相遇。

师兄柒尘

在那之后柒墨每次总要抱着沉睡数月的柒烙辰哭上几个时辰。以至于之后柒烙辰总是笑着说是被她的哭声唤醒的。柒墨的最后一次试药终于成功了，柒烙辰是在夜里她哭到一半时悠悠转醒的。

“墨儿....” 柒墨正沉溺在自己的难过中，恍惚间就听到师傅唤自己的声音，猛地抬头，便看到温润如玉，宛若谪仙的师傅在她这么多天的努力下终于醒过来了。

“师傅...”柒墨的声音哽咽着，唤了一声之后，旋即终于卸下了这么久以来的坚强，像个孩子般嚎嚎大哭起来 ：'师傅....你不能丢下墨儿了...师兄不要我了....你便不能如他一般....你可知道这么多天我有多难过吗？...师傅......"

“嗯，师傅以后再也不会丢下你了。”

那一夜，在为柒烙辰把脉确认柒烙辰的毒着实开始慢慢的被清除之后，终于安心的睡了个好觉。

那时候的柒墨仍旧天真的以为这件事情终于过去了，她和师傅可以回到柒水山庄了，至于师兄，她去了消息，知道师傅醒了，自然会回来的。可是柒墨怎么也没有想到，消息会被截掉，让宫里那人知道。

第一波刺客闯入小院的时候，柒墨刚刚给柒烙辰喂完药，师傅能够从床上起来，还能到院子里面走走了，她自然是欢喜极了，抱着被褥准备给柒烙辰盖上，忽然间一股杀气从左侧传来。

其实柒墨的武功不算很好，至少与师傅柒烙辰和师兄柒尘比起来，远不及，不过这些天为了师傅，凭借自己超高的对药理的天赋，在毒上面多多少少有了些造缔，柒墨也是个心细的，平日里总是会置些许毒药在身上，以防万一。

只是没有想到这个万一还真的出现了。

柒墨从来不是心软的人，反手就是一把“软骨粉”，为了避免伤到师傅，只能用轻功极快的贴近靠近的黑衣人，朝他们身上洒下'蚀骨粉'，前头几个黑衣人发出强烈的惨叫声，剩下的人亲眼看到同伴的皮肤混着衣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溃烂，急急后撤。

不多时，之前被柒墨洒下了“蚀骨粉”的人慢慢变为看不清样子的尸体。

此时柒墨才想起师傅并不知道她学了毒药的事情，匆忙回头，却只看到师傅清澈的眼睛，没有丝毫的指责。

“师傅.......” 若是以往的柒墨做错了事情，师傅定然是会许久不理会她的。

“墨儿，这是他们自己选择的，你没有做错。”柒烙辰的声音传到柒墨耳中，柒墨惊喜的看着柒烙辰。

有了第一次便也会有接下来的无数次，柒墨第一次，有些讨厌江湖这种收了钱便能做任何事的隐藏规矩。当柒墨和柒烙辰一次又一次的换了地方，却又一次又一次被发现，柒烙辰的身体也在慢慢的恢复了起来。

5.

这是他们寻到的地方，一座小小的县城，柒墨为自己和师傅做了两个普通的面皮，安稳的度过了一个月后，两人决定暂时在这里居住下来。

隔壁宅子住的是一个当铺的老板娘， 县里人都唤她刘娘子，刘娘子是个十分热情的人，由此也很照顾年少的柒墨，也便成了柒墨如今除了师傅外唯一能说说话的人。

最近师傅总是早出晚归，不见人影，柒墨知道他在寻柒水山庄的暗桩，也没有问他。平日里刘娘子也是闲着的，两人便约着晚上逛了夜市。

小贩捏的面人逼真的样子吸引了柒墨，柒墨让小贩捏了一个自己，又根据自己的描述捏了一个师傅和一个师兄的模样，正欲付钱，却发现自己忘了带钱袋，转头看到刘娘子在隔壁摊，唤了一声，这时身后传来柒烙辰的声音："我帮她付了。"

柒墨欣喜的看向身后：“师傅.....”

“小墨，这可是你相公？”赶到的刘娘子好奇的问，柒墨心一紧，准备解释。

“正是。”柒墨听见师傅的声音，双眼睁大，看着柒烙辰平凡的那层面皮上有着一双温柔似水的眼睛。

也不知早就有了的，还是这半年的相处，一种对师傅别样的情愫慢慢的在心里生根发芽。话本里面写过的，说那府中小姐若是相上了书生，便是柒墨这种忐忑的心情，这种感觉叫做爱。

柒墨永远记得那晚，听到师傅跟别人说他是她的相公时，她突然醒悟了，她爱上了她的师傅，违背道德伦理的爱上了她的师傅，想要和师傅拜天地，过一辈子。

''师傅....你....你是为了掩护我们的身份才那样说的是吗？"柒墨想了很久很久，才终于决定问出口。

“不是。”柒烙辰回答得很快。

“?”

柒墨看到走在前头的师傅突然停下脚步，然后转过来，静静的看着她，撕下脸上的面皮，轻轻道：“墨儿难道不想我做你的相公吗？”

有什么东西在脑袋里面炸掉一般，柒墨好像听见了师傅的声音一直不停的在耳边回响。

墨儿难道不想我做你的相公吗？

不想我做你的相公吗？

我做你的相公...

你的相公.....

相公.....

就算隔了无数年之后，已经习惯了不显露情绪的柒墨，每每想到这晚，眼中满满都是温柔和笑意。

6.

柒墨忘了最后怎么回答的柒烙辰，只是之后，她对柒烙辰的称呼潜意识就从师傅变成了烙辰。好像这样他们就不是师徒关系，就能够光明正大的相爱，不用在意所谓的道德伦理。

若问时光能够流转，柒墨最想回到的时间是什么时候，不是在柒水山庄的时候，不是她放那女子进山庄的时候，而是和柒烙辰相爱的这段短暂的时光。

那晚之后，柒墨就堂而皇之的每晚蜷缩在柒烙辰怀里睡去，美名曰，我是你娘子，本就该睡在一起。每日醒来第一眼就能够看到自己喜欢的人实在是一件值得高兴一整天的事情。

洗羹做饭，平日偶尔去捕猎，采采草药，练练毒药。两人的生活简单又平凡，如果不是后来发生的那一切的一切。

就在柒墨又一次天真的以为就这样生活一辈子的时候，老天爷总是要给她来点惊喜。

她不过是发现了自家院子后门与刘娘子的院子后门相通，准备给刘娘子一个惊喜的时候，却听到自家男人的声音在刘娘子的闺房响起。

“不管你是谁派过来的，离柒墨远点。”

“没想到堂堂药族如今只剩下你一人了，着实可惜了。”

“与你何干？”

“我家主子说，这些年感谢你照顾了少主，如今我们寻到了少主，自然是要回来的。”

“不可能。”

“你不是也清楚她是什么人吗？留她到今日，为得不就是恢复你们药族曾经的荣耀吗？”

“.....她说的是真的？”柒墨在听到刘娘子说的那句话之后终于忍不住推门进去，面无表情的看着柒烙辰，缓缓问道。

“我说不是，你可信？”

“我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