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亦别

作者: 杳如年 | 来源:发表于2023-05-11 13:50 被阅读0次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终于要过去了。

红色木框的玻璃窗外,天色依旧沉郁。来了这么久,张成樾也算是习惯了,这个国家的天气就是这么个样子,一年四季也没什么明显的变化,多是阴雨连绵,偶尔要是放个晴都能值得当地人举手欢呼了。

一连忙了大半年的比赛终于结束了,了结了此事,张成樾只觉得浑身轻松。然而猛地一泄劲吧,之前积累的疲惫像是冲关溃堤,再也压不住了似的,整得他这几天一直精神恹恹。不过马上就要放假了,他心里也是一松,打算着一放假就回国。

想起来这个张成樾也真是忍不住头疼。当年他一心追着女友,不听父母劝阻一意孤行地来到了国外,气得父母几乎要和他断绝关系,权当没这个儿子。他本想着先前过年的时候回去和他们缓和缓和关系,结果偏偏撞上了这么个重要的比赛。爸妈这回又真是铁了心的不搭理他。唉,远隔着大洋张成樾都能想象到父母气愤的样子,无论如何这一趟也确实是该回了。

张成樾的女朋友柳盈语,模样清秀可爱,性格单纯。她家里是做生意的,规模不小,也算得上是南临市的有钱人家,现在全家都移居国外,就是柳盈语在上学的这个地方。她全家都在这里,放假是不考虑回去的,再加上张成樾的父母一直不太赞同两人的关系,也就不陪张成樾走了。没办法,张成樾只得安抚了女友柳盈语,说要趁此机会回去和父母缓和关系,柳盈语虽然不太情愿和男友分开这么久,但也知道当时他为了她和家里闹得僵,于是也不能说什么,只叮嘱他尽量早些回来。

对柳盈语来说,她从小成长的环境不需要她有太多的忧虑。她喜欢张成樾,因为张成樾确实讨人喜欢。阳光,高大,帅气,喜欢运动,聪明,风趣幽默,总是活力满满的样子,任何人和他在一起都会很开心。至于他的父母并不是很喜欢她,柳盈语对此是会失落,但也不是很在意,毕竟以后又不是一定要和他的父母生活在一起,只要有张成樾就够了。

她这样想着,恋恋不舍地抱抱男友,送他登机。

航班准时准点,张成樾一路顺利地回了南临。

他拉着箱子走出机场的时候,外面阳光灿灿,白云如烟,天空高而阔远,不像国外那般灰蒙蒙的,看一眼,心都开阔起来了!还是家里好啊,他心想。

“一,五,三,七……”他一边嘴里念着,一边输入,随着“咔”的一声轻响,门开了。张成樾是真的感激,幸好爸妈没有真的换了密码,要不然他就得流浪街头了。

“爸,妈,我回来了!”他一边走进玄关,一边大声喊道。

张阿姨听着声音从厨房里出来,手上还握着一颗生菜,还正滴着水。看见张成樾,她惊讶出声:“成樾!”顾不上欣喜,赶紧冲屋里喊着:“老张,老张!儿子回来了,我们成樾回来了!”

“你说什么?”张明扶着眼镜从书房里出来,一看见门口的张成樾,压着开心,对着人就是一通骂:“你个混蛋小子,你还知道回来!”

张成樾一看这架势赶忙跑到自己母亲身侧,笑着脸说着:“爸,爸,您先别生气,我真知道错了,我这不是回来了!”说着还不忘给自己母亲一个拥抱,喊着:“妈,我想死你了。”

到底是自己亲儿子,张阿姨这会儿那还有什么气在,只盯着儿子不住地打量,好一会儿才说道:“瘦了,长高了,怎么还白了这么多,怎么看着跟病了似的?”

张成樾还没答,就听见自己老爸说:“哼!都是自己找的!”张明剜了儿子一眼,随即扭过头不再看他。

张成樾看着自己父亲吹胡子瞪眼的样子,知道自己这会儿怕是说什么都讨人嫌,只先冲着母亲说:“哎,妈您别担心,我身体好着呢,没病没痛。就是那边平日里没什么太阳。”

“好好,欸赶快去洗洗手,刚好饭也做好了!”

“好嘞,饿死我了!”张成樾应得欢快。

一家人围坐在餐桌旁,这是八九个月以来这家人的第一回团圆。

张成樾一边狼吞虎咽地吃着饭,一边跟父母说着这几个月的经历,从刚开始的交流困难,饮食和气候的不适应,一件一件一直说到最近的成绩和比赛。

张明夫妇听着儿子的话,又是担忧又是欣慰,更多的是为儿子的独立感到开心。

只是听着听着,他们想起了另一桩事。当时张成樾和家里闹掰,不联系家里,他们也生了气,觉得他太胡闹,便也有意不搭理他。接着后边又出了苏斯杳家的事,忙来忙去到这时候才想起,张成樾还对此事一无所知。

“成樾,有件事你还不知道。”张明这会儿也顾不上生气了,语调沉沉:“你小时候,和我们住得很近的苏叔叔和刘阿姨年前出了意外,两个人都走了。”

“什么?”张成樾愣了一愣,疑惑地看向一旁的母亲。

张阿姨面容悲戚,抿着唇无声点了点头。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这么突然?”张成樾还是觉得难以接受,昔日里常常见到的长辈,只是几个月不见,就被告知离世了?

张明叹息,大致将事情说了一遍。

话音落下,家里一片沉默。

记忆里,苏叔叔和刘阿姨都是很好的人。苏叔叔是个非常厚道的人,对朋友对家人都好,平日里不抽烟也不喝酒,专爱带着家人出去玩,他从小就听自己妈妈数落爸爸吸烟应酬,回回都要和苏叔叔比上一比。刘阿姨是个心灵手巧的人,会做衣服,他小时候还有几件衬衫是出自她手呢,自己妈妈也常和她一起琢磨着裙子样式。这样好的人,怎么就说走就走了?

从前只道世事无常,然而直到真的发生在自己身边,才知道是怎么一番滋味。而他们尚且是旁观者,当时之人又该是怎样的痛彻心扉?

“那,那苏斯杳呢?”张成樾坐在桌子前懵了一会,随后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问道。

“杳杳她,除夕在我们家待了一段时间,然后就回学校了。”

“她前一段时间休学了。这是她自己决定的。”张明说着,不禁皱起了眉头,“后来她和我们联系,说是在市郊齐山附近的一个小镇里学手艺,也算是暂时换一种生活方式。”

“我和你爸爸是支持她的,能走出来是好事。但她毕竟一个人,满打满算二十出头,我们还是不放心。”张阿姨忧心忡忡,“我也说去陪着她,但你知道这孩子她……”

“是,她肯定不会愿意麻烦我们。”张成樾几乎能想象到她说出拒绝时的神态和语气。

说完,他久久没有吭声。

他现在心情很乱,脑子也一样乱。他印象里,苏斯杳和她父母最亲,而且他们家似乎也没什么别的亲戚,如今发生这样的事,甚至是八九个月之前发生的,她当时是什么心情,又是怎么熬过来的?他们认识这么多年,从小就一起,但他不仅在事情发生的时候没有提供任何帮助,甚至因为和家里闹矛盾,一意孤行地便走了,直到现在才知晓……

“妈,我想去齐山找她。”张成樾开口,打断室内的沉寂。

张阿姨看着张成樾垂着头的样子,她知道自己儿子,两个孩子小的时候就一直在一起,这么多年怎么会没有感情,她知晓张成樾的心情和他隐隐流露出的担心,“不然我们和你一起去,咱们一起去看看杳杳。”

但张成樾拒绝了,只说道:“不用,妈,这次我自己去吧。我们也真是好久都没见了。”

“你一个人可以吗?”张明此时也开口问道,在他心里张成樾毕竟还是孩子。

“苏斯杳一个人经历了这么多,我只是这样,又算得了什么。”他苦涩笑笑,只再不复吊儿郎当的样子。

张明实则也不知道苏斯杳的住址,苏斯杳当时在电话里说的只是刘奶奶早餐铺的位置。

张成樾到了地方,问了一圈也只得知苏斯杳曾上过山,去过山上的庙里。于是他便上山了。

张成樾背着包,沿着石阶一路向上。今天阳光依旧很好,行走在山林里也不觉得潮闷,但他的心却始终不轻松。

他和苏斯杳已经认识了十几年。

苏斯杳一家是在他五岁的时候搬到这里的,那时他还在上学前班,刚搬来的苏斯杳也恰好转到了他们班。此后的六七年里他们两个都在一起,只是自初中以后就不在一所学校了,而后直到大学两人也都没有太多联系,只是在手机上偶尔聊天,了解一下近况。

他们两个从小就一起玩,再加上两家大人之间关系好,说是一起长大的也不为过。

他记得很清楚。

苏斯杳和他见过的所有女孩都不一样。他五岁时第一次见到她,她就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不知道在做些什么。而他呢,从小就闲不住,每天都要在教室里捣乱,气得老师满院子的追。只是他记得那个时候苏斯杳虽然安静,也从不捣乱,却并不被老师喜欢。老师对她凶,她不哭也不恼,就呆呆坐着。他在一旁简直看着都替她着急,他心想着:老师都这么欺负人了,你怎么还不反抗!结果有一次他真的没忍住,看到老师在哪里数落她,张成樾一下子跳了起来,就和平常捣乱一样,拉着苏斯杳一溜烟地从老师眼前跑掉了。老师气得在身后大喊:“张成樾!”

张成樾听着那个老师的怒喊,跑得高兴的不得了!他一直讨厌这个老师——欺软怕硬,对小孩凶得不得了,所以他热衷于给她找麻烦,她越生气他就越开心。然而偏偏又让他碰见苏斯杳这么一个不争气的,不还口也不还手,这实在让人受不了!看不下去!

一边想着,他们竟然都一路跑回家了。

他停下来,这才想起来自己手里还拽着一个人呢。他转过头看看苏斯杳,她小小的个子,站在他旁边,即使是莫名其妙被拉着跑回了家也还是没什么反应。

她抬头看看周围,发现就在自家楼下,于是她说:“我回家了,再见。”然后就走了。

张成樾被她的反应弄得糊里糊涂,总觉得怪怪的,但应该是什么反应呢?真让他说他却也想不出来。最后他忍不住问:“那个老师这么欺负你,你怎么就不反抗?”

苏斯杳站住了,转过身来看着他,像是在回想,但过了好一会儿,面上仍是一片空白。她没说话。她心里其实想着,她并不觉得老师很凶,或者说,她根本就不听老师说话。外面的声音传到她这里的时候,总像是穿越了厚厚的屏障,不论别人在表达什么,她那时的反应都是缓慢而不清晰的。但那时候的苏斯杳还太小,她说不清楚,也感觉不清楚,于是她就不想说话。

直到回到家张成樾还一直在想着,她到底是什么意思啊?那时他五岁的小脑袋瓜是真的想不明白。

然而更让他印象深刻的还在后面——那就是从来不哭不闹的苏斯杳,竟然哭!了!

那本来是没什么出奇的一天,那个讨人厌的老师又在训斥她,张成樾本来要旧技重施,却听见一向默不作声的苏斯杳忽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他都吓了一跳,老师也懵了。

他正要走上前,却看到有几个人从教室门口走了进来。他们走到苏斯杳旁边,弯下腰问她这是怎么了,苏斯杳哭得震天响,依旧不说话。然后他便看见这几个大人看到一边畏畏缩缩不敢开口的老师后,脸色变得很难看。

这一次,他那五岁的小脑袋瓜其实还是很疑惑。

只是后来他们并没有在幼儿园待很久,因为他们要升小学了。

苏斯杳看起来依旧是安静的样子,但不同的是小学里的老师都很喜欢她,因为她既乖巧又成绩好。她也确实很聪明,和从前看起来呆呆的样子全然不一样。而张成樾那个时候依旧闲不住,每天鸡飞狗跳地过日子,全年级的老师都对他印象深刻,因为每个人都被他吵得不厌其烦以至于让他罚站过。

那时候一个班的同学都住得很近,大家上下学都成群结队,每天下午放学都一起玩。疯疯癫癫玩到天黑,他们两个就一起沿着路回家。就这样,他们在彼此的陪伴,在所有老师、同学的陪伴下,无忧无虑地度过了十二岁之前的整个童年。

后来……后来的一切似乎也发生的自然而然。那时他们年纪小,并不知道原来分离的影响是具有滞后性的。“再见”不是一个结束语,而是往后漫长分离与遗忘的开始处,它自此而始,洋洋洒洒地铺开,从分别的那一天开始,一直延伸到此后的每一日。

初中后他们不仅去了不同的学校,还都各自搬了家,虽然两家仍有联系,但他们已经在不可避免地越走越远了。他们聊天的频次逐渐降低,并且各自忙于学业和生活里不断汹涌而至的一切。青年人的生长与变化超乎寻常地迅速,让人不可预料,让人惊慌失措,让人猛地一回头不禁心生疑惑:欸,我怎么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张成樾听闻着苏斯杳的消息,知道她升学之后依然名列前茅,顺利升入了最好的中学,后来上了不错的大学。在零星的交谈中,他渐渐发现儿时的玩伴——那个曾经不及他高的小女孩,已经越来越成熟,越来越优秀。他的心情难以言说。他在自己一无所觉的时候慢慢后退着,后退着,在他心里隐秘的一角里,他变得局促,变得胆小,想东想西,瞻前顾后,但苏斯杳却似乎一直从容有余。她无声地观察着,一字一句,使得他们任何时候的聊天都不会冷场或显得生疏尴尬,只是她再没有记忆里呆板或稚嫩的模样。在他的想象中,她就像是一汪水,美丽,安静,深不见底,忽远忽近,看不清晰。

再后来,张成樾在高中认识了柳盈语,两个人朝夕相处,不久就开始交往。他们一起考大学,一起准备出国……这些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地缓慢累积着,苏斯杳这个人似乎也慢慢地隐匿在这一切的身后了。再后来因为出国的事,他和父母闹得不可开交,最后竟是也不曾和她见上一面。

一路上想着事,张成樾不知不觉地竟然已经走到了寺门前。

他看着这座青灰色的古寺,这寺就像是从山上长出来的似的,像泥中混合的尘,树间生出的叶。闻着周围隐隐的冷冽香气,他的心绪也渐渐沉了下来,微微整理了一下衣服,张成樾迈步走了进去。

入门领了香,他也学着周围人的动作,燃香插香,拜了三拜,只心中并无甚求,空茫茫的安静。

在往来的香客之间,他一眼望见了那棵极其高大的挂满了红色丝带的大树。这棵树立在寺院的最中间。他心中惊叹:这样一棵扎根在山中土壤,历经无数岁月而长成的巨树,却沐浴在人间的香火之中,枝叶上缀挂着无数人类的祈愿,毫无违和。

这时张成樾想起小的时候去苏斯杳家玩,那时她的房间里就挂着一幅画,镶嵌着金色边框的一幅画——金色的阳光,和一株绿色的树。这两棵树是不同的样子,但他就是这样想到了。

他觉得,如果苏斯杳看到了这株大树,她也一定会驻足,也一定会去写祈福带。她肯定会这么做。于是他跟着人群找到了取丝带的地方,从手机里找出照片向那里的师傅询问是否见过这个女孩。令人惊喜的是师傅仍有印象,告诉他当时那个姑娘从寺院后面下山离开了。

他道谢,为这一点信息而惊喜,顾不得停留便从后面匆匆下山去了。

山后的路不向前面那样好走,大概平时没有太多人来。张成樾一路磕磕绊绊地向下,后面感觉到地势渐渐平坦开阔起来,他走着走着,看见了一座庭院。

他走上前,看到庭院的门并没有关。

“有人吗?”他探着身子喊道。

周围静悄悄的,没有人回应。

“您好,我是来找人的,不好意思打扰了。”他一边说着,一边缓缓向院里走去。

绕过小小的池塘和假山,他顺着石子路向前,隐隐看见了主屋。往里深入,屋子的全景展现在眼前。屋前的院里此时充满了阳光,很明亮,足够他看清这里的布局。廊檐下阳光不是特别盛的地方,一个穿着白色毛衣的女孩正伏在架子上,看不清在做什么。

“苏斯杳。”张成樾鬼使神差地便喊了出来,他甚至还没有看清那人的脸。

那女孩闻声抬头,表情由空白,惊讶,疑惑,又重归平静。

“张成樾?”嗓音略带沙哑,却很清澈。

“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怎么在这里?”

两个人同时开口。

苏斯杳下意识向正厅望了一眼,没有人。

他们走到了院中的亭子里,坐下。

眼前人真是熟悉又陌生啊。苏斯杳心里想着,一时没有先开口。

“我,听说了你们家的事——你还好吗?”张成樾斟酌着问道。

“比之前好多了。会越来越好的。”她抿抿嘴,给他一个安慰的弧度,随后垂下目光,轻轻落在石桌上。

想起那一团死结一般的因果,张成樾也不愿多提,惹人伤心。

“我听我爸说,你休学了。”

“是。我状态不好,实在是没办法继续。我想着一年的时间或许足够我调整好,重新开始。”

“对了,我之前听说你和女朋友去了国外,怎么突然回来了,你又是怎么到这里来了?”

“是。我前一段时间忙完了比赛,顺带休息一阵子。”随后张成樾又说明了此行的原因。

原来是这样,苏斯杳心下了然。她抬起头,看向眼前的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少年人。他现在已经是个大人的身量,模样没有太多变化,眉间也没什么愁意,看来这几年过得应该还不错,还是那副少年心性。

她又想想小时候两人一起的日子,一晃到现在,简直就像是在回忆别人的故事。

“苏斯杳,你在这里做什么?”张成樾问。他从前说话永远都是嘻嘻哈哈,没有正形,猛地这样沉下来,苏斯杳莫名听出了不悦的意思。

“我……”苏斯杳一时也不知怎么解释,她当然不能把前因后果说出来。

“我一个人在家里也呆不下去,就想着到处转一转散散心。偶然到这边觉得不错,就暂时住在这里,也算是民宿……然后跟着,当地的手艺人学些东西。”

“你接下来还要在这里吗?”张成樾问道。

“嗯,我应该还会停留一段时间,你们不用担心我,我会照顾好自己。这里也很安全,镇子里是有正规的手艺作坊的。”

“苏斯杳。”张成樾忽然喊她的名字。

“嗯?”她抬头。

“要不,你跟我回家吧,你们家现在,没有什么人……你不如去我家住一段时间,我爸妈每天巴不得你来了就不走了。”张成樾心里仍然难受,只勉强撑着轻松的语气在,“本来我们两家就住的近,就像一家人似的,你干脆就住过来一段,就当,就当我们家又多了个妹妹。”

哈,听了这话苏斯杳心里一暖,又不禁一笑,然而先说出口的却是:“张成樾,你是不是忘了我比你大。”

“——就只大了几个月!”他下意识反驳,一不留神,声音也大回了原本的样子。他意识到这一点后,又软和下来转了话头,讷讷地说:“那也行,就当我们家又多了个姐姐。”

苏斯杳笑了,和张成樾这个人相处的时候确实很难不开心。他们两个从小就这么说话,这种熟悉感就像是又回到了以前。但她心里也知道,光阴不可回转,一切都不会回到从前了。或许从她十二岁那年懵懵懂懂做出的第一个决定开始,往后的一切便已经铺好了路,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等待着了。

“我知道你们关心我,放心,不用你说我也是把你们当亲人的。”

“对了,张叔叔和张阿姨也来这里了吗?”

“没有,这次我没让他们一起过来。但来之前我可是说了要把你带回去的!”张成樾瞪着眼睛看她,“你今天总要和我回去一趟吧!”

“什么,你不会真不和我一起走吧,苏斯杳你忍心吗?”他控诉的声音好大,苏斯杳捏捏耳朵。

“我,”苏斯杳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木桌上点了点,她想了片刻,说道:“我现在手上还有些事没做完,东西总是要整理一下的吧。”

“那我帮你一起,收拾完我们就回去。”张成樾斩钉截铁。

“你……”苏斯杳挑眉,拉长了话音故意逗他,“你从小就笨手笨脚,还没耐心,我谢谢你哦。”

“什么笨手笨脚,我这叫心有猛虎,细嗅蔷薇——这是粗中有细,你这人实在太肤浅了。”原来还是一样的嘴上不认输。

“好,好,你说的对。”苏斯杳也收了话,不再玩笑,“但这里地方偏,我们总是要提前去村口约车的,不然要等很久。所以你先下山,我收拾好了就去找你汇合。”

“你一个人下山能行吗?”张成樾还是不放心。

“不用担心,顺着走下去五分钟就能到镇上,而且路上都是有人家的。我已经在这里待了一段时间了,会小心。”

张成樾知道劝不动她,只能先应下,想着大不了叫完车他就快点回来接她。最后走之前又再三叮嘱她:“注意安全!”其实他知道苏斯杳还有很多事没有说明白,但他更知道要是她不想说,谁也问不出来。从小就这样,简直急死别人!

走出一段,他冲身后潇洒挥挥手,便快速向山下走去。转身时他看见苏斯杳的身影落在身后,小小一个,慢慢就看不见了。他这几天回忆着从前,常常想起他小时候拉着她跑走时的样子,他拉着她一起回家的样子,但不知是从何时起,拉着的手便悄无声息地松开了,又是从何时,他便自己一个人远远走开了。他……记不起,心中……也说不出。然而时至今日,答案在此的意义又剩几何?山下越来越近,他已经能看到镇口的路,正停着往城里去的客车,司机在车边招揽着乘客。张成樾加快步子,一边想着,没关系,未来他们不会是这样的了。

苏斯杳挥手送他,一直等不见张成樾的身影,才又进了院中。

“当时你是从我身上看到了他吗?”宋祁端着杯子从屋中走出,声音清润,问道。

“是。你们一点也不像,对吧。”苏斯杳笑笑。

宋祁看向张成樾下山的方向,也笑着说:“确实不像。”

苏斯杳漫漫走了两步,目光落在飞翘的檐角,后面是隐现的峰峦。她缓缓说道:“其实从前,他是我除了父母之外最喜欢的人。”

“他知道吗?”

苏斯杳摇摇头,直言:“不知道。”

“为什么不告诉他?”

“说不出口。我总是有很多无法开口的时候。”

“那现在打算告诉他吗?”

“不。从前是说不出口,现在是没有必要。他有了自己的新生活,我也会有,过去的事就只放在过去吧。”

“宋祁,我要下山一趟。”

“嗯。”

“过两天我还会回来,你不会不在这里了吧?”苏斯杳问道。

“当然不会。”宋祁失笑。她又是这样,总以毫无疑问意味的语气来说问句。

“好。”苏斯杳说着,背上了包,对他说道:“那我走了。”

“嗯。”宋祁点头,一起走到门口送她,他忽然说道:“阿福正跑过来,你走着很快会看见它。”

“好。”

苏斯杳转身出了门,走了几步又回头看。

“我会回来。”

“嗯,我知道。”

随后她转身不再回头,向着茫茫的青山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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