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堇年《大地之灯》：此岸彼岸，灯火遍野漫山

牧人兄弟们，

生命没有消逝,

但是像一束夜玫瑰,

在繁茂中落下一点红,

并熄灭大地的一盏灯.——聂鲁达

至今仍然记得十六岁的时候站在天台上眺望，川流不息的人潮，熙熙攘攘的街市，远处的湖泊倒映出天涯暮色，光影交错斑驳而迷离。

有那么一瞬间，路灯从街道的那一边一盏一盏亮起，继而是更远的街区。橘黄色四处点亮，星星点点的灯火让城市的夜色柔和而温暖。

不久后读到七堇年《大地之灯》，简生骑着自行车，盲目地在城市里穿行。在天桥上，靠在单车的旁边，长久地注视川流不息的人群和车辆。带着落落寡合的孤单和淡漠，仿佛有无限心绪。

梦里有北国乡下清澈的湖水浩渺的星空，速写本上一页一页，全是不为人知的、美好却天真的心绪，他是心思极为细腻而敏感的少年，有着年少的欢喜和惆怅。开心的时候会边走路边跳起来，伸手摘下一片青翠的绿叶揉在手指间。花瓣被大雨冲刷，停在脚背上，他会俯下身，拾起来，放进衬衣的口袋，夹到速写本里，一片一片。他是当着母亲的面一刀扎进自己胸口的孩子，也会在清晨摘下带着露水的茉莉骨朵装进一只白瓷盘，让淮在沁人心脾的香气中醒来。

夜色渐浓，城市疲倦下来，少年推着自行车慢慢地回家。路过一个电话亭，犹豫很久以后他拨通了淮的电话，心情忐忑。

天开始下雨，深夜的空气透着单衣所不胜的凉意。凌晨一点时，淮打车赶到简生面前。“简生看着淮从对街走过来，穿过一束被路灯染成橙黄色的细雨，抱着一件风衣，整个人在色差强烈的黯然背景之中只有一个模糊的身影，却仿佛一句暴露在绝望之中的誓言，撞痛了初秋雨夜的阒静，由此得以在时光中留下清晰的刻度。”

淮总是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给他的生命带来温暖。这个广玉兰花瓣一样的女子，是简生最初的最为简单的美好，是那么多年山重水复的梦境，时隔多年依旧让人念念不忘。淮的一生其实并没有得到真正的安稳的幸福，然而看遍世态人情，她依旧温和，善良而美好。少年时代的简生是一块冰，寒冷而沉默，却从心底里希望自己被融化，更希望淮成为他一整个春天。

依然记得第一次去铃溪，夜晚在清凉而皎洁的月光下散步。在山里写生，她走过来帮他修改画作。淮对这个特别的孩子充满无奈和怜悯，从一个老师的角度理解关怀他。多年以后，在艺术上略有成就的简生同淮再回铃溪，小镇依旧静谧安详。涉过被植物所掩埋的小径，仿佛多年前他们上山采景的情形。

那么多年过去了，他终于明白，她并没有成为他一整个春天。她只是他生命里一盏灯，用自己的光和热温暖他。“我们在这个世界上，所能真正给出的爱，就那么一次，所能真正做出的好，也就那么一点，剩下的都留给了自己，还不够用。其实说到底，人多自私，我这么对你，也不过是为了填补我自己的生命，所以你不必觉得有什么厚重得难以接受。”他选择善良和知恩，明白会有更多的承担与苦痛需要甘愿地面对。

“人的一生，不过是绕着一面湖泊散步。从一个起点的港口离开，走过一圈被风景点缀的路，最终回到那个港口。在这漫步的途中，你若看见岸边漂来一叶漏水的扁舟，便会好心停下来将它拉上岸，舀掉水，修补好，或者与它同行一路。风乍起，扁舟离去，你又自己安然上路。

你是那个旅人，我是被你修补的船。我所能航行的范围，圈定在你的那面湖泊之内。我的漂游，只是为了到下一个港口与你重逢。彼时若你已经走不动，我将承载你，泅渡到那个最终的港口。”

我们每一个人都好比大地上星星点点的灯，身处在浩茫无际的黑暗里，最终落回广袤无垠的大地。我们生之注定的孤独渺小，生之注定要用微弱的光温暖暗影和潮湿。当光影交错，沉默的大地也会现出别样的生机。

成长，不是不再害怕，是边害怕边向前走，不是不再寒冷，是慢慢学着去温暖和担当。成熟，不是不再孤独，因为生命中总会有悲伤和苦痛，可是要知道，这世界不会因此而减少它的美好。你所需要做的便是拿起你的画笔，每一次色彩喷薄而出，都是情感逾越沉默和隐忍热烈喧响。

湖泊里面倒影斑斓，抬眼望去，此岸彼岸，灯火遍野漫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