栽 三 七

沿着山间公路东行，过槐花树，过周依村，你会看见山地里的红土被遮荫网覆盖了，像大片大片的墨云落在山坡上。如果是一个外地来的人，会心生疑惑，这黑网下面是什么？种的什么？本地人回答，遮荫网下面栽着三七。外地人一惊，名贵中药材就是这样种植出来的？当然是这样种植出来的了。

三七的认证产地是云南文山，三四十年前，也确实只有那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栽培。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远在大集体时代，我们村就从文山引种三七成功。用树干搭建棚子，拉起铁丝网，再在网上铺设包谷秸秆。三七种植下去，还要在苗床上盖一层干松毛。管理三七的是老倌队，这些上了年岁的人，责任心强，种植经验丰富。民国时候外出做生意，到达文山广南一带，见过人家怎样栽三七。那时候我还小，收三七的时候，去看过人家揉三七。把个头差不多一样大的三七放在大锅里，手套也不戴，就这样赤裸着指掌，嘁嚓嘁嚓，来来回回地揉，来来回回地搓，要揉搓到有暗暗的光泽泛出来才可以。

《本草纲目拾遗》上说，人参补气第一，三七补血第一。三七除了大家知道的具有活血化瘀，镇痛消肿外，现代药理研究，它还有增强免疫功能，抗氧化抗衰老，增加冠状动脉血流量，保肝、镇静、安神的作用。由于三七的药用价值，决定了它在市场上的竞争力。我是购买服用三七的人，那时整个县城只有一家出售三七的药店，现买现打成粉现进行包装，价格最高的时候卖到八百元钱一千克，差不多直追黄金价了。

有一分的利润，人就有十分的胆量，有十分利润，人就有一百分的胆量，利润就有这样的刺激作用。文山地区可以栽三七，泸西地区为什么不可以栽三七？海拔悬殊不大，温差悬殊不大，地理环境差不多。红河州和文山州边境相接壤，文山州现在管辖的丘北县，民国年间曾是泸西的一个区。在金钱利益诱惑下，准备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多的是。以前需要经过脚走到文山学习三七栽培技术，现在开着车，朝发夕至。况且，我们栽培三七，文山地区的七农也是有利可图的，相互之间是一场双赢的生意。我们要给他们购买三七苗秧，学习栽培要付培训费，请师傅要付师傅费，这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三七栽培，今年栽下去，要等三年后年才可以挖，三年一个周期。第一个周期小发展，第二个周期中发展，第三个周期大发展。东山一带，许多人家栽三七，洋芋就不种了，包谷就不种了，小麦就不种了，荞子就不种了。因为种这些农作物，经济收入远没有栽三七高。栽三七需要高投入，资金怎么办？好办，银行不是很有钱嘛？到银行去贷款。最初的时候，银行缩手缩脚，生怕把钱放出去成为呆账烂帐。后来发现三七的市场效益好，非同一般地好，贷出去的钱，本利都能收回来。于是放手贷款，只要说是栽三七，银行就贷款给。

不少人家卖一茬三七，就在县城买套小区房，买辆奔驰车。不用求任何人，自己把一家子调动进县城来。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县委政府从来没有提倡过，没有说过三七是地方经济支柱，也没有出台这方面的鼓励政策。但没关系，民间自己发展。城里人看了，国家机关工作人员看了，坝区里的人看了，三七这么红火，这么好的市场价，这样高的经济效益，哪里还坐得住，哪里还把持得住。一个跟一个，纷纷出手，加入到三七栽培大军中去，准备咬一口蛋糕，吃成个胖子。没人手，上班忙不得管理七园怎么办？好解决，请人管理，付费就行了。于是乎，全县大干三七。银行抓住机遇放贷款，高利贷者抓住机遇借钱出去，七农把自己多年的积蓄拿出来，全部投放进去。可惜市场的规律是逢贵必贱，逢贱必贵。很多栽培三七的人心存侥幸，利令智昏，忘了常识，跟风随大流，栽三七，栽三七……

二弟在三七产地文山做事，回来看母亲的时候，正好遇到六弟准备向银行借款栽三七。他劝阻说：“这三七栽不得了，不能再发展了。车过的地方，一埂子堆的是三七根。以前不是这样，三七根、三七花都能卖成钱。从这个信息透露出来，三七要烂价了。”二弟分析得很详细，市场有个饱和度，三七不饱和的时候，你栽出来，全国各地的收购商忙着抢购，价格当然好，当然高。一旦饱和，三七还继续大量涌向市场，三七价格必然跌下来，跌至低谷。三七不是稻米，吃不了，可以搁在楼上储存着。原本三七也是可以贮藏的，但你是贷款来栽，借钱来投资，时间到了要赔钱给人家。所以，价格再低，都得卖出去。于是，一千克没有烤干的活三七，卖二十多元钱，倒贴本一大截，不卖又能怎么办？一千克青头菌，市场上能卖到一百多元钱。栽一亩三七，仅成本投资就多达五万元左右。三七栽出来只卖20元，这是什么概念？

有一家加工废旧塑料的小厂，老板娘看着别人家栽三七赚钱，眼红了，心动了，把厂子门关了，拿着一百二十万元存款去，租几十亩地栽三七，满心的发财梦。可一茬三七栽下来，不但自己的积蓄全部贴进去，还欠了银行一屁股两肋巴的债务，一下从老板变成穷光蛋。金攒攒，银攒攒，大风刮来光杆杆。最后还回到打工的行列里来，一个人干两份活，天不亮起来，去做清洁工人扫地，天亮了赶紧骑着电动车赶到工地上给师傅做早餐。她说：“不苦怎么行，不苦拿什么钱去赔人家。”

看着满山凋零倒闭的七园，三七，几家欢乐几家愁，几家哭泣几家起高楼。市场就是这样无情，可你能怪市场吗？市场从来没有给你发过文件，非要你去栽三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