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今儿妈咋了,老沉着个脸?”一回家,小梅便觉出了母亲的异样,暗自纳闷。
吃完饭,趁收拾碗筷的当儿,她忍不住问:“妈,您怎么了,脸拉得跟长白山似的?”
“嗯?”正看电视的父亲满怀兴味地望着这一对母女。
"唉!”母亲叹息了一声:“今儿听兰子说,利生得了肝炎。”
“肝炎!”小梅不禁失声叫了出来。
“对,就是这个病,她姐说还传染呢。每次利生在她家吃过饭,她都把他用过的碗筷扔掉呢!
唉,利生这孩子命苦哇!”
"老婆子,又来了不是?啥叫命苦,是利生他自己不上进啊,三十来岁的人了,连个班儿也不上,怨谁?”父亲将刚点燃的旱烟袋放到嘴里狠命吸了两口。
“哎呀,话可不能这么说,他爹去的早,他姐、哥又各顾各的小日子去了,就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算个贴心人,他能怎样?”
“妈”,小梅忍不住了,"利生叔怎么不成个家呢?”
“傻孩子,他有那个心,谁管哪!提亲的倒不少,都被他哥、姐挡回去了。”
“为啥?”
“还用说!”母亲摇了摇头,“娶个媳妇好几万块,谁出哇?”
“哦”小梅似有所悟。
“人心那!”父亲用力磕了磕烟灰,说不下去了。
一时间,屋里空气似乎凝固了。
(二)
小梅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利生叔得了肝炎,多可怕啊。
她脑际中不禁想起去年学校发生的“结核案"来,高考体检时,查出一宿舍八个人全都有肺结核,吓得几个女孩抱头痛哭,但最后还是被取消了报考资格。
后来才听说是其中一人得了肺结核病,但她怕别人疏远她所以谁也没告诉,自己天天藏在被窝里吃药……
如今利生叔也得了传染病,怪不得连他亲姐都避之不及呢。
第二天一起床,小梅便告诉妈妈以后别留利生吃饭了,免得家人被传染上肝炎。
母亲气得直翻白眼,但最后却不得不屈从于女儿那一套“科学理论”,毕竟女儿大了嘛。
(三)
“哇,真香!”小梅蹦跳着跑入厨房,“开饭吧?”
“馋丫头,先把饼端上去吧。”母亲望着女儿的馋相,不禁笑了。
屋里溢满爱的芬芳。
这时,响起了敲门声。
小梅努起嘴:“谁又来蹭饭了?”说着,她的脚步已移向门边。
《三》
“利生叔?″
门口站着的竟是利生!乱蓬蓬的头发十天前可能梳过,发白的牛仔裤上还沾着好几块油污……小梅低下头去…
“噢,葱花饼,准是葱花饼!”
说话间,人已到了屋里,且径直奔向那泛着油花的烙饼,伸手欲自给自足。
“别动”,小梅急得叫了出来,利生一惊,手立刻缩了回来。
“我去叫妈妈,你等等。"她跑出屋,心中暗自为自己这一招得意。
此时母亲已闻声走出厨房,手上端着两盘菜。
“来,我端”,小梅抢过母亲手中的菜盘,却又端回了厨房。
“干什么,你?”母亲追进去问。
小梅附在母亲耳边说:“别让他跟咱们一块吃饭,传染!”
“这……就这一回也不行?”妈妈的口气像是乞求。
“一次也不行,以防万一呀!”
“这……不合适吧?”
“啥叫不合适,快去叫他走吧。”小梅将母亲推出厨房,这才吁了口气。
“大姐,你还在忙啥好吃的,够了,快开饭吧,我可饿得受不住了。”利生俨然一副自家人的神气。
"利生呀,今儿又没上班?”小梅母亲搭着话,脸上勉强挤出笑容。
“早不去了,没劲。”利生一脸不在乎。
“哦,你来这儿没告诉大妈一声,她不着急啊?”
“嗨,我野跑惯了,老太太管得了?”
“哦”,小梅妈应着,不知如何说出那句不好开口的话,脸却已发起烧来。
利生呢,已一屁股坐到饭桌前,动手去拿筷子。
“哟,利生,姐今天不能留你吃饭……”
“饭没做够?”利生只顾开着玩笑。
“不是”,小梅妈弄得好不尴尬,“是因为……你的病……听人说传染……”她的嗓子像被什么堵住了。
听了这句,利生那伸出的手触电般缩了回来,不过,他立刻醒悟过来,低头说:“大姐别说了,我走了。″扭头便走。
“利生,我和你姐夫倒不怕啥,只是小梅她还小……”小梅妈急急表白着追出去,可此时利生已走远了。
她愣在那里。
“人走了还望啥?”小梅扯了扯母亲的衣襟,“饭该凉了!”
母亲如梦初醒,“不行,我得去看看利生,这孩子……”说着她大步进屋,用纸包了几块饼便出了门去,这回是小梅愣在那里。
(四)
这哪儿像个家呀?每次跨进利生家那低矮院墙的院子,她总是有这种感觉。
杂物堆满了院子,猪圈里几只猪仔在猛劲地拱着圈门,大有不成功不罢休之势。
“哦,我大闺女来了,快进来。”
从里屋走出一白发老太太,弓着腰,步态蹒跚。
“大妈,您老吃饭了吗?”
“哦,吃了,才刚隔壁珊子送过来碗饺子。”
“利生呢”,“屋里呢,今儿不知咋了,一回来便闷头抽烟,我问他也不说,唉!孩子大了管不了。”
“我去看看,没事的。”
小梅妈走进里屋,利生正坐在炕角吞云吐雾,听见声音,连头也未抬。
“利生,怎么,生姐气了?”小梅妈走上前,盯着他。
“哪能呢,没,没有。”利生缓缓抬起头,望了她一眼,又迅速低了下去。
“还没吃饭吧,把这饼趁热吃了吧!”小梅妈把还冒着热气的饼递到利生面前。
“不,我不吃!”利生别过头去,很坚定似的说。
“这孩子咋了?你姐给你送的饼你都不吃?咋这么气人呢!″利生妈正走进屋见此情景,气得浑身直抖。
利生一动也没动。
小梅妈忙转身安慰老太太:“大妈,别说利生了,他又没做错事。”
又转向利生,“利生,姐也不是外人,有不对的地方你要多担待。你也不小了,该为自己打算打算了,看大妈这么大岁数了,还忙里忙外的多辛苦啊,你要是再不长志气,吊儿郎当的,叫她老人可怎么好啊?姐知道你有难处,可也不能老憋闷在心里呀,说出来,大伙能不帮你?”
沉默。
小梅妈撩起衣襟不住地擦着眼角。
“大姐,你不嫌我有病,不嫌我没出息?”利生转过头来,盯着小梅妈的脸,眼中有感激,有询问。
“只要你自个不嫌弃自个,谁敢嫌弃你?”说着,将饼又递了过去。
“吃了吧!"
“嗯。”
利生双手接过饼,低头久久不语,忽然,两颗大大的泪珠落下来,滴落到那泛着油花的饼上……
后记:此文为大学旧作,根据真人真事而写,主人公名字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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