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啤酒和海鲜的痛风搭配,只是青岛这个城市用来招呼打卡式游客的特产。
大部分人以为拿胃和这座荣膺“海洋美食之都”的山东城市走心的方式,是把劈柴院的美食吃到窜稀,是对青啤一厂口味棒二厂易上头的江湖规矩如数家珍,是每日聚集在王姐烧烤面前等待的那串烤鱿鱼。
殊不知如果没在深夜的马路牙子上嗦上一碗胡椒粉过量的野馄饨,你还是等于没有来过青岛。
图片来源:ins即便拉着本地人赞美德国人修建百年下水道留下的油包纸,你也只能从当地人牙缝里勉强挤出的“嗯嗯”回应里感受到一丝“我原谅你”的礼仪。
这种尴尬属于任何一个地方的本地人和一个喜欢以“游客方式”提问的无聊朋友。
而属于青岛的尴尬,是在微信上互道晚安,却相遇在野馄饨摊。
作为国民小吃,馄饨太过普适,牢牢占据着北方人民心目中的早餐一席。
但在青岛,它却是夜的代名词。
因为,不在深夜11点后才开始营业的馄饨摊不叫野馄饨。
在这座经济发达的海滨都市,皮包和口红俘获不了青岛小嫚的芳心,只有在野馄饨摊为女孩排过队的男人才有机会。
撩起的那层纸薄的馅皮,是她和这座城市的秘密徐徐向你展开的帷幕。
归乡的游子会在第一时间呼朋引伴,不顾路途疲惫,加入馄饨摊排队的大军之中。直到感受温润的海风拂面,行道树的的落叶被吹进掉进汤头,才算是终结了一路风尘仆仆攒下的乡愁。
每一个被鲁B牌照包围的街头脏摊,都是青岛夜的灯塔。
对青岛人来说,吃野馄饨最难之处不是排队,而是停车。
你不知道,为了这一口馄饨,有多少本地人不惜堵车几个小时,从李沧区赶到市北区,区区半小时的排队对于他们来说,是应该给到野馄饨的尊重。
本地人要解决的乡愁对于外地人来说却是一种距离,野馄饨摊的外地游客比例极低,坐在塑料小马扎上把馄饨吸到滋溜作响的,都是说话习惯倒装的青岛街坊。
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很容易淹没在馄饨汤头的蒸汽之中,作为外地人的你若不能有模有样的说几句青岛方言,可能连菜都点不上。
图片来源:bilibili你永远猜不到青岛人有多么需要野馄饨。
2018年,来自青岛的冯想同学在第二十届新概念作文大赛上描述了一场始于夜馄饨摊又终于野馄饨摊的胶东爱情故事。
四千字的洋洋洒洒成功打动了评委专家,大赛一等奖如探囊取物。
普通读者眼中,野混沌摊只是新概念作文的故事背景。但对青岛人来说,只有馄饨摊,才是所有夜晚故事的伊始作为每到年关,必然隆重登场的最新野馄饨地图,也是本地自媒体争先抢夺的美食领域话语权之争。
这种风味名小吃一直就是“青岛生活”的流量万金油。
改革开放已经四十年,即便信息的媒介从纸张变成了光缆、菊花从一种植物变成了身体部位、NBA的形象大使从姚明科比变成了鸡你太美。
即便青岛的人均可支配收入都翻了140倍——无论时代怎么变迁,6块钱一碗的路边野馄饨从未掉出过青岛小吃代表的公开评选前三甲。
七年前,我第一次去青岛,从11点排队到11点半,才成功坐上老谢野馄饨的小马扎。
昏暗的路灯下,不透明的馄饨汤呈现了暧昧的橙黄,套着塑料袋的馄饨汤碗给人一种里面全部飘着打湿卫生纸的错觉。
作为一个从小以为馄饨是本地特产的南京人,我曾高度怀疑过这有什么牛逼的。
深夜出门怎么可能只吃馄饨,青岛人通常还要再配一把烤串“来都来了。”
在青岛姑娘的强烈安利下我皱着眉头吃完馄饨。果然,从飘着紫菜皮的汤头到散落着碎馄饨皮的汤底,没有任何一点超出了我的预期。
种种表象暗示,野馄饨在我这儿似乎有着配不上盛名的不起眼。
青岛人吃馄饨的习惯是把汤头洒满胡椒粉,在外地人看来有些难以接受 图片来源:《人生一串2》这种不起眼的程度到了——如果没有当地人引路你可能连馄饨摊也找不到的情况。
数不清的野馄饨摊,大多无名无姓,他们的牌匾仅仅寄居在一些当地icon型地标的名下。比如海尔路南头、宁夏路小学旁边、海博家具城附近、南京路KFC门口、以及颐中皇冠假日酒店对面。
听着外地游客对这些店名一筹莫展,你或许会更加接近一些“野”字之于与青岛馄饨的要义。
如果仅仅以野摊儿来定义青岛馄饨之“野”,还不能触及它的内核。
谁会在深更半夜特地坐到路边喝一碗平平无奇的馄饨?是出门觅食的馋猫、加班多时的社畜,是酒局脱身的醉鬼、派对散场的女郎——他们都是被野馄饨无私接纳的孤魂野鬼。
无论是6块钱一碗的荠菜馄饨还是8块钱一碗的虾仁馄饨,过量的胡椒面和浓郁的谷氨酸热汤下肚,城市的钢筋水泥开始融化,你的感官步伐开始放慢,刺眼的路灯都会变得柔和。
夜晚的青岛人褪去了白日赋予的社会标签,拎书包的和背LV的拼上了桌、盘卡西欧的和戴百达翡丽的划起了拳。
无论你是腰缠万贯还是家徒四壁,坐上了路边的小马扎,你的身份就只有了食客。
野馄饨是公平的,青岛人在路边欢聚一堂,在路边扬起的尘土与尾气中纵情吞咽的时候,它似乎穿透了身份铸就的壁垒。
野馄饨曾是城市夜晚的终点站,但如今,有人正在把对孤魂野鬼们的馈赠一一收回。
出于行政、卫生等原因,大量的野馄饨摊正在消失,其中不乏一些经营良好的摊位开始退路入室,把野馄饨三个字写上招牌,从一个灰头土脸的摊位变成了有头有脸的餐厅。
他们像被招安的梁山好汉,属于户外的张力被收敛起来,一切服从经营发展的需要。
最著名的老谢野馄饨,摆摊时期名字叫做老谢烧烤这似乎是一件好事:流动摊位变成门面,既方便管理、保障卫生,还避免了食客经受风吹日晒,就着汽车尾气喝馄饨。
但对青岛人来说,即使摊主和口味丝毫未动,仅仅是转变了经营场,也有超过五成的青岛人毫不掩饰自己的反对,直言店面让野馄饨变得不再正宗,把最核心的“野”字抹杀了。
八九十年代的青岛刚刚搭上发展快车,日本海和太平洋的热流涌入这座港口城市的时候,穿着不合身西装的生意人开始用大哥大拨通跨洋电话。
当闹市的霓虹灯第一次亮了通宵,野馄饨应运而生,让每一个在深夜出没的青岛人卸下自己的疲惫。
最早的的野馄饨叫做夜馄饨,连摊位也没有,它们属于走街串巷的挑子和吆喝,慢火熬煮骨汤的香气和灯红酒绿弥漫在一起。
无论酒后还是加班,一碗掺着过量辣椒面的馄饨下肚,热汗由内而发,叫人愉快。深夜果腹的街头野生小吃就这样介入了时代的洪流,青岛夜生活的原始记忆就这么沉淀到了馄饨汤底。
再后来,馄饨挑子变成了路边餐车,馄饨也给利润更高的烧烤啤酒让路,躲在了菜单末尾的主食一栏里。
没变的,只有它们的“野”。
青岛人根据记忆,执拗地把野馄饨的名称移植给了这些在深夜售卖馄饨的餐车摊子。
一个“野”字包裹了没有被时代荡涤的生活方式。
这里有着不同于格子间里的随意。围着摊位的男男女女套路娴熟,先喊老板下一碗馄饨,然后抄起铁盘挑串儿。这样的场景在青岛的每个路口和桥洞重复上演,每个人都能在馄饨摊上获得自由。
几口啤酒下肚,青岛的男人们便会开始在野馄饨摊位上提高音量,开始他们的演讲,他们无所畏惧,因为在野馄饨摊上,没人在乎你会吹出什么。
啤酒输液这种野玩意也只能在青岛的路边摊看到作为是一个饱受地图炮的省份,山东的乡土气息和繁文缛节被人反复取笑,仿佛这个地域所有热情和豪爽都是被吹胀的。
齐鲁大地的儒家文化教会了人们克制,而青岛的道教发源让这里变成了例外。
这座城市像一只穿云箭一样,刺穿了齐鲁大地庄严的豁口,它是衬衫革履的程序员队伍里混进的嘻哈男孩,用oversize蔑视了所有伪装出来的拘束与得体。
在青岛夜晚的路边摊上蹲下来,卸掉所有的沉重和社会身份,你就算是真正介入了这个城市的自由灵魂。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街头喝一碗馄饨,是通向一日忙碌之后找回自己的必经之路,当饥渴的肠胃迎来滚烫的野馄饨冲击,夜幕遮掩下的欲望和动机才能在胸膛变得炽热。
都是坐在马路边吃东西的人了,谁TM还端着阿。
编辑:feelsgoodman
视觉:van cony
监制:男bong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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