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坟（中）

2.

三个电动三轮车一起出发，拉着东西，拉着亲人，趁着雨水不至于短时间把衣服浇湿，众人赶紧去给二叔圆坟。

二叔的坟被安排在自家耕地里，地里交叉种着玉米和黄豆。这是二十年前就流行的优育优培法。初秋的季节，玉米秧已经比人高许多了，硕大的玉米棒，穗上的红缨几乎干枯脱落。黄豆的绿叶已经变成了墨绿色，一个个豆荚呈现出饱满的英姿。可惜，它们长势再好也要为逝去的人让路。

北方平原的人们，选择将逝去的亲人埋在自家地里。如果村子靠山，就把亲人埋在山脚或半山腰上。坟的周围一般会栽上一棵或两棵树。耕种的时候要绕过坟，这虽然会给收割机自动化操作带来不便，但没有人会抱怨，只会想办法提高自己的操作技术。实在不行的时候，主人家会选择手动耕种或收割。

车一进入平原，就会时不时看到好好的耕地中间突然耸立着一棵树，就是这个缘故。如果夫妻一方只有一个离世了，给这个修坟的时候，也会给另一个留好死后的位置。埋的人多了，也就有了祖坟。

二叔没有被埋进老公家的祖坟，我不知道缘故，但大概率是因为他不是长子。总之，他被埋在了自家地里，算命先生应该也说过这是一个风水宝地。

提起算命先生，这里不得不插嘴几句。似乎每个村子里都有一个算命先生。单就概率来说，这个概率也太大得惊人。男的会算命的话，一般会被尊称为“算命先生”，女的则被叫做“神婆子”。“婆子”两个字多少带有贬低的意味。可见神佛领域也是有性别歧视的。算命先生和神婆子掌管着十里八村的婚丧嫁娶、动土搬迁、治病就医、升官发财，任何解决不了、解释不了的问题都可以在算命先生那里得到上天的指示。有段时间我一度相信命运，可仔细一想，每个村里每家都有地，都需要一个风水宝地来埋葬祖先，那岂不是村里处处是宝地？

总之，算命先生的话不能违，就算不是风水宝地，也多半不会贻害子孙。

二叔的棺材不是他的堂兄弟们耗尽力气用大杠子抬几里路放到坟坑里的，而是用汽车拉来的。汽车上有个小型挖掘机，是用来挖坟坑的，还有一个小吊车，用来把棺材放到坑里。司机熟练地操作着，彰显着现代化一条龙丧葬服务的专业，让披麻戴孝的亲友一时不知该怎么哭泣。

来到地里，我看到二叔的坟呈不规则的梯形，想到“圆坟”二字，不禁恍然大悟。

现代化操作给亲人留下了足够发挥仪式感的空间。

3.

坟的东南方插着两根碗口粗的棍子，叫“哀棍”。棍子通体发青，是用一个小树苗砍成两段做成的。棍子上都缠着一圈用白纸剪成的花。之所以有两根棍子，是因为二叔有两个儿子，尽管大儿子早早去世，但属于他的那根棍子还是比他二弟的要粗要长。二叔没有女儿，即使有，也不会有属于她们的哀棍。

两根棍子像两个门神，一下子把二叔的坟守护得像一座金銮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