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颠簸了一下,儿子不耐烦地抱怨:“爸,快到了没啊?”
妻子大概是看我专注着狭隘的乡道,抢着说了句,“乖乖坐好。到了外公家可不准这么恼人。”
儿子今年七岁,可从没到过乡下。其实屈指算来,妻子和我也已经三年没回来了。
乡下的树不像城里绿化带那样做作,自由地长着。时不时可以看到覆盖路边的树荫,我们挑了一个遮阳的位子停好车。又步行好一段路,这才回到久违的老房子前。
没想到的是,大热天里老房子前也是一派门庭若市。我们三个勉强挤进大门。迎头上来的是三哥的女儿,她嘴里吆喝着,“排队啊,排队。”
见妻子噗嗤一乐,她才反应过来,“啊!是小姑和小姑夫来了。”然后蹦蹦哒哒往里屋跑了。
等孩子外公应付完一众乡里,已经是日薄西山了。妻子跑去厨房帮忙置办晚饭。剩下我和岳父坐客厅里聊了起来。
我是个不善言辞的人,一阵嘘寒问暖过后,为了避免冷场的尴尬,便问起了刚刚那群人的事。老人家在八仙桌角磕了磕烟斗,说道:“都是找我算命的。”
妻子曾跟我提过这回事,我对此嗤之以鼻。
岳父显然看出了我的不屑,主动问了一句,“你们都上过大学。要你看这算命是真的假的?”
“啊……”我犹豫了一下,支支吾吾回答道,“也不是都假啦。其实现在也是有不少说什么科学解释不了的事在电视上报道出来。”
岳父“切”了一声,大概对我的模棱两可很不满意,“要我说,全是假的。”
这话让我有点坐立难安,感觉像八年前考察新女婿的尖酸试探。
“爸。也不能把老祖宗的文化都当成骗人的东西啦。”我勉强挤出一句不瘟不火的话来。
岳父突然眉头一横,冷冷说道,“我可没说是骗人。”
看我紧张得接不下话茬,他又说,“老祖宗的河图洛书早就失传了。”
“也有些是言传身教流传下来的嘛。”我尽力想让老人家所做的行当听起来更加名正言顺。
“没有啦。没有啦。”岳父叹了口气,“你是没赶上那年头。谁还敢学这些,提一个字能把人活活斗死。”
我知道他指的是文化大革命的时候。
“看看这书。”他把历法相书往我面前一摊,手指在上面掇着。
上面尽是些黄历吉凶,我压根没有细看的兴趣,敷衍地瞟了两眼。
“你说,看这书就能知道以后发不发财,平不平安。你信吗?”
这是个两难的问题,只觉得怎么回答都不对,我不得不保持缄默。
岳父把书合起来,往桌上一扔,说道,“换谁谁也不信。”
看他说得正义凛然,我不禁斗着胆问道,“那您怎么还帮人算这个?现在孩子都大了,您就享享清福,咱家也不差钱。”
“孩子啊。”老人家突然语气变得温和起来,“我这不是在帮人算命,我是在听乡亲们倒苦水,假借神鬼之名帮他们出出主意。”
“假借神鬼之名”一句说得文绉绉,让我突然反应过来,老人家也是个“老三届”,并不是无知的乡下人。
“像刚才二铲子他爹对孩子出门打拼犹豫不决,来让我算算。算什么?自己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呆了一辈子,总不能让孩子也跟着憋屈吧……我看看他八字,说他五行缺木,告诉他东方甲乙木,向东去必有鸿运。”岳父接着说,“向东是哪里?西北都是山,要往城里去,不是向东就是向南,二铲子是个乖巧的孩子,好歹让他去外面闯荡闯荡。”
岳父见我听得出神,又说道,“隔壁四儿的媳妇水肿得厉害,找我落神帮她驱邪。别人劝死了不去看病,我胡乱掐指念个口诀,跟他说是洋鬼子附身了,神仙跟洋神仙打过招呼了,让去找个有十字架的地方呆几天。几句话就让他带媳妇上卫生院去了。”
老人家讲得起劲,一股脑又说了好几桩故事,大多都是主事人难以决断某件事时,找他借神鬼指示做个定论。
我沉思了一会,其实这很像城里的心理咨询不是吗?也许它并不规范,甚至可能给人错误的引导,但却并非迷信两个字可以简单否定的存在。
想象一下,如果将乡下的算命先生换成一名心理咨询师,招牌上大大的“黄半仙,每卦必灵”换成“张医生,心理咨询”,大概收效甚微,甚至适得其反吧?
在乡下住了几天,妻子带着充满新鲜感的孩子到处走走看看,而我就静静地坐在老岳父身边,看着这个“黄半仙”为众人指点迷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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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了“微小说”群,看到有个征文,手上痒痒,有了这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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