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推恩世家(下)
不几日,西河学宫的论辩的详情便传遍了绛都的每一个角落,初时朝中便有些忠君爱国的大夫提议要尽除三卿封地,只是应者寥寥,三卿也不置可否,对于这种没有分量的言论他们自然理都没空理。可没过多久公室所属县邑的大夫们请求收归权卿封地的表章如雪片一般传到了宫中,有些主张借此机会彻底废除分封,有些认为对于有不臣之心的世家就应开刀问斩,杀一儆百的。文官们表态之后便轮到武将们登台做戏了,不论是墨家军还是镇南军,所有将校轮流到宫门外静坐示威,韩赵魏三卿这才警示起来,看来此次风波国君的人马里面除了段干木与田子方二位近臣之外已经悉数出动了,君上这是借势威慑世家、削弱世家么?
可既然要削弱世家为何国君不公开表态,却偏偏要指使这些地方上的小官来当马前卒,看来国君心中还是有些犹豫,只不过是刮起一阵风罢了,以往的国君又不是没这么玩过,出公刚登基的时候那风刮地可比现在大多了?哼,光说不练的把式,看来这个国君跟悼公没什么两样,既然他想要仁君的名声三卿就陪他玩玩。因此韩赵魏三卿便整天一副如坐针毡之态,个个上表请求自削封邑,不过也只不过是嘴上说说罢了,我谅你公孙骄也不敢冒然收回三大世家的封地,即便是一寸土地你也不敢收,毕竟公室此次名不正言不顺。
公孙骄作为一国之君,虽然现今掌控的县邑在晋国数量最多,可三卿的城池加起来比公室的还有多上几城城呢,因此三卿之中只要没有人如智伯那般劣迹斑斑触犯众怒公孙骄还真没有理由去收归世家一尺一寸封地,如今的晋国正处于一种微妙的平衡,公孙骄若是贪婪收了三卿几座城池自会招来世家的拼死抵抗,到时晋国可就得有成千上万的人头落地了,当然这一切都是公孙骄所不想见到的。
秋风清,秋月明,今夜风清月明,晋国朝堂上却跪了一地的臣子,此时早已过了下午朝的时辰,可宫中却不合时宜地跪着满堂的臣子,有三卿以及他们的家臣,也有豫让、墨翟已经公室的县大夫等等,不一而足。黑压压一片,没有人愿意起来,也没人敢起来,虽然大家都知道国君早就不上朝很久了,可他们必须向公室讨一个说法,不然三卿心里不踏实,公室的臣子们也有些不踏实,谁晓得日后自己会不会被三卿打击报复,今日君上若是不表态那就跪到天光逼着他表态。
晚膳时分宫人们送来了可口的饭菜,据宫女们所讲君上和二位夫人吃得也是这个,看来君上对所有臣子倒是一视同仁的,只是所有的臣子的心里都打着自个儿的小算盘,也没什么心情随便扒了几口饭便算进过食了!只有那些军中将校对国君那可是极为崇敬,即便臣子们不来相逼君上也该出来表态了,这天下哪里还有君上搞不定的事儿啊,早晚把心放在肚子里熨熨帖帖多好,因此将校们晚膳个个吃得打饱嗝儿,尤其是那道金丝烧麦的小咸点心简直是太好吃了。
寂寂无声,静,说不出的静,吱呀一声,宫门开启,恭顺谦逊的老宦寺人庚趋步赶来,高声宣旨道:“君上口谕,三卿各家于国有功,请削封地一事驳回,其亲族子弟欲得封地者,不分嫡庶,按以往功绩于三日之内悉数报至宫中,过期不候,钦此!”
失望、伤心、错愕、狂喜、不解、欣慰,不同的臣子有不同的情绪,有人认为公孙骄疯了,有些以为君上和三卿达成了某种利益上的交换,有人觉得君上只不过是利用一些小臣们在试探三卿罢了,可三卿更是纳闷,一个向来反对分封的国君平白无故说要给自己封地他到底在整什么幺蛾子?
韩家家主韩虎心道君上公开将韩家纳入了公族之中,又承诺过说不会向韩家动手,而且还亲口叫自己太叔祖,此次旨意出来自己至少得表现出韩家足够的诚意,而且一定要让韩魏两家觉得好处多多,因此便一副欣喜若狂之态道:“这有封地不要的是傻子,多一城总比少一城强啊,我韩家族中弟子六人个个有功,我们报六个。”
“韩家六人,奴才已经记下了。”寺人庚拿起笔在竹简上认真记录道。
魏驹见韩家家主已经报了六人,心道我魏家儿郎也曾屡立战功,这封地怎能少于你们韩家,因此便不落人后道:“我魏家五房九子功劳不比韩家少,人人都在军中任武卒,尤其是在破智一战为君上立下了不小的功劳,他们也有资格得到封地。”
“魏老将军,别恬不知耻了,要不是我在晋阳大营外联络到君上这灭智一战有你魏家什么事儿啊?你要是能报九个那我把我夫人家的人也算上,报上十九个去!”韩虎气呼呼道。
“老夫自报我们魏家的儿孙,与你韩家何干,再者你就是报一百九十人与我又有什么干系?”魏驹心道这韩虎简直就跟疯狗一样,你就是不惹他他也喜欢来挑事儿,要不是他韩家弱小君上又怎么会大力扶植?
“报就报!”韩虎装作十分生气,可心中却道怎么魏驹这老小子不上当啊,赵无恤更是正襟危坐,丝毫不为方才的情形所动,君上说要让自己当拖,可这拖也太难当了啊,简直比上阵杀敌还要难上几分。
“此次报名,也只不过是个意向,到底该不该得地,君上自然会有所取舍,二位卿家不必相争。”寺人庚安慰道。
“这当然得争了,凡事都得去争一争,抢一抢,不争不抢哪里有饭吃啊,这齐桓公争来国君之位,赵宣子抢到正卿之职,这好事儿哪里会从天上掉下来!”齐桓公小白当年与公子纠争位,小白提前回国便即位为君,公子纠晚到一日便成了囚徒;赵宣子乃是赵家第一位荣升正卿的家主,原本这正卿之位早内定好了,若不是国君之师阳处父替赵宣子说好话这正卿之位哪里会轮到他来坐,韩虎此时看似不经意间举个例子,实际上却处处针对赵无恤,当面讥讽赵家祖宗实在有些太过无礼。
“韩将军这话虽然糙了点,可理儿却不错,元帅大人有何打算?”魏驹没想到韩虎说话总是这么不留情面,虽说赵无恤忍耐力极强,可自己还是不想看到三卿之间有不协出现。
“本帅倦了,先行告辞了!”赵无恤越来越搞不清君上了,一会儿如潮水般的奏折要削除世家的封地,可不久便说要给三卿的子嗣封地,他到底想干什么,至于韩虎这等跳梁小丑他理都不想理,我赵家列祖的正卿之位是结党营私所得,你韩家人的正卿之位倒是光明正大了,若是不能提升家族地位再大公无私的正卿还不如一个忠心耿耿的县大夫对家族贡献大。
赵无恤拂袖而去,其他人等顿觉无趣也便纷纷散朝回府,不过赵无恤的定力实在是惊人,都第三日了还迟迟没有动静,韩虎困惑了,魏驹也困惑了,公孙骄那可是急得团团转,赵无恤不上当,他居然不上当,不过还是等等,他若是不上当自己便一步步逼得他叛乱,然后发动大军灭了赵家。
暮色之中,一架极为豪华的马车在城中疾驰,到了赵府大门外才戛然而止,走出一个精神矍铄的老者,此人虽老可手臂精瘦,血管暴现,步伐有力,他倒想看看赵无恤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赵府之内,那一院芍药早已枝叶落尽,覆盖了院中的小径。花径之中并无暗香浮动,却飘来阵阵酒香,魏家家主魏驹踏着落叶,终于寻到了醉卧林间,自斟自饮的赵无恤,元帅大人以前可是极少饮酒的,怎么如今却如此憔悴。
“元帅大人好雅兴啊!”魏驹上来便打趣道。
“原来是执政大人啊,请小酌一杯。”赵无恤斟了一杯酒递给魏家家主。
“老夫这执政大夫一职只是个虚位罢了,如今公室自有自家的宰相,我这个宰执可是一点权力都没有啊,虽说现今晋国已经没有正卿了,可说到底元帅大人便是以前的正卿,老夫也只不过是个次卿罢了,哪当得起大人这捧杀啊!”魏驹接过酒一饮而尽道。
“魏老将军说笑了,现今的晋国谁又能当得起正卿啊,我赵某人这元帅还不是个摆设啊,三军都没有了我指挥谁去啊,这晋国还不是强者为尊啊,如今国君强盛我们世家也只好苟且偷生了!”赵无恤满脸苦笑,饮了一杯酒无奈道。
魏驹双眼紧盯着赵无恤手中的酒杯,那上面雕着一朵醒目的芍药花,这花倒是不怎么出奇,奇怪的是酒杯的材质却极为罕见,因此他便道:“酒器老夫也见过不少了,可从未见过如此怪异的,元帅大家就喜欢在家中藏私啊!”
“那魏老将军便拿去鉴赏鉴赏,猜猜这酒杯是何材质?”赵无恤将酒杯潇洒地递了过去,虽说智伯倒台自己倒是挺得意的,可这些成就感都被公孙骄的崛起变得一文不值了,因此便无限惆怅道,“什么正卿、次卿,早就成了不存在的词儿了,无恤跟老将军还是坦诚相见比较自在些!”
“那倒也是!”魏驹摩挲着酒杯,喃喃道:“硬度不下于美玉,可玉杯无法上漆,以纹理看来又有些形同木质,天底下还有这等奇异的材质?说不准我那斯儿能猜出,反正老夫是无能为力了!”
赵无恤凄然一笑道:“老将军世子被国君无端囚禁,实在是不公,这杯子可是国贼智伯的头骨所制,三十年前义渠王残暴无度,堪比桀纣,就是被国内的臣子们将头骨取出,做成了酒器。”
“啊?原来如此!”魏驹没想到赵无恤居然残忍地将智伯的头骨做成了酒器,虽说魏家现今与赵家实力相当,可赵无恤还轮不到自己来管,即便有实力他也不愿得罪一国权卿,当君权不干涉世家之时他必须得极力想办法超越赵家,可现今君上有对付世家之意他便得想法与赵家走得近一些,想及于此魏驹道,“都说次卿平日里不可以到正卿家中来,那些只不过是一些不懂朝政的凡夫俗子刻意加诸给我们的伪规则罢了,一旦国家出现独夫民贼老夫相信所有的世家都会联合起来的,你说对吧,元帅大人?”
“那是自然!”赵无恤好生生得提起老义渠戎王的旧事,当然不是空穴来风,话题一抛出魏家家主便给了个如此明显的暗示,赵魏两家联合的事儿是八九不离十了,赵无恤虽然心中万分欢喜,可多年来形成了压抑地性格,因此便淡淡说道。
“君上以三日为期让我们报族中子弟名册,不晓得赵家主为何迟迟不动啊?莫非你赵家的子弟不想要封地?”魏驹虽然自己已经做了决定,可还想打听打听赵家的动向,生怕自己选择错了害了魏家前途。
“封地人人想要,只是不知为何君上会如此不智,按理说君上应该最恨我们三家了,可现今他却主动给我们的子弟以封地,实在是反常。事出反常必有妖,无恤不得不谨慎行事,这可是关系到赵家全族上百条人命的事儿,非同儿戏。”赵无恤心中一直觉得蹊跷,理智告诉他国君的打算应该是不善。
“一个十来岁的娃娃,他能有什么阴谋诡计,我看你是有些过于紧张了,智伯死了,国君他不重用我们还能重用谁?”魏驹心道三卿同进同退那是最好,因此便劝说道。
“我也是有些犹豫,若是君上果真大肆分封赵家若是不报名那损失可就大了?既然让报有功之臣,我之前答应过要立兄长之子赵周为下一任家主的,只是幼弟赵嘉跟随我多年,实在是不知如何取舍。”赵无恤自己虽然有子嗣,可皆是庸碌之辈,能当得起家主的其实只有自己的幼弟赵嘉了,都怪自己当时冲动曾经向父亲许诺过要立兄长之子为家主,虽然现今父亲已死多年,可赵家家臣对此事人尽皆知。
“若是你想让赵嘉接替家主,又不好食言,那此次就将他二人都报上,然后多培养赵嘉便可,日后定会如你所愿。!”魏驹心道只要让赵嘉手中掌握了所有的力量这家主之位自然会落到赵嘉一脉。
之后赵无恤便向宫中报了赵嘉和赵周二人,之后不几日公孙骄颁布推恩令,将世家之地尽皆封与子弟,韩家被一分为七,魏家被拆为十块,赵无恤虽然只报了两名子弟,但在国君的旨意里赵家却被生生分成了五部,自己日后只能统管西边的赵城,北边的代郡由自己的幼弟赵嘉承袭,中部的晋阳郡被分给了长兄的嫡子赵周,南边的邯郸分给了赵氏邯郸一脉的邯郸敖,而东边的平坦城国君分给了自己的外甥开疆,看似国君在推恩世家,实际上便是让三卿生生冒出几个家主来,时日一长三卿只会忙着剿灭内乱了哪里还有精力去和公室作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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