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伍

今天是我人生中最黑暗的一天，我以后的人生也要永远生活在这无尽的黑暗之中。

                                                                                  ----小伍

一

2001年10月8日 晴

下午放学后，我又被张老师留下来罚打扫教室，我跟她说是他们打我的，可是她说为什么人家不打别人就打我一个人，肯定是我自己身上的原因，让我好好反省。

其实打扫教室也挺好的，不用那么早回家。今天真幸运，我回来的时候爸爸不在家，不然又要挨打了。妈妈一个人在卧室，我从厨房找了个馒头，吃完就回房间写作业了。

今天从学校出来的时候，我看到了一个奇怪的人站在学校门口，他一直看着我，表情怪怪的，我以为他要跟我说话，可是他没有，于是我就回家了。

2001年12月17日  小雨

昨天半夜我正在睡觉，被他们的吵架声吵醒了，我躺着床上，听着外面叮叮咣咣砸东西的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睡着了。

早上起来我发现家里能砸的东西都已经砸了，爸爸又不见了，可能半夜吵完就走了吧，妈妈蜷在沙发上睡觉，她看到我的时候对我说看到我就心烦，让我滚远点。唉，其实妈妈也挺可怜的。

为什么我的爸爸妈妈不能像别人的爸爸妈妈一样呢，从小到大他们总是在吵架，为了钱吵，为了爷爷奶奶吵，为了我吵，唉，是不是我上辈子是个坏人，所以佛祖为了惩罚我，所以我才降生到这样的家庭。

2001年1月19日 多云

早上一到学校张老师就把我叫到办公室，她昨天让我叫家长可是我没有叫，她很生气，对着办公室别的老师说没文化的父母养出来的孩子也没出息。她罚我站在教室后面听课，家长不来就不准回座位。

放学的时候他们在学校门口堵着我问我要钱，我仅有的五块钱也被他们抢走了，唉，真倒霉！

2002年2月1 雪

今天是大年三十，别人家都在放鞭炮，我们家却非常冷清，爸爸已经三个多月没回过家了，今天上午好不容易回来，我还以为我们一家三口可以一起过年了，谁知道他们又吵了一架，吵完爸爸就走了。

他们吵架的时候我躲在自己房间，爸爸走后妈妈进来把我骂了一顿，她嫌我不出来帮她，骂累了之后她一个人坐在沙发上，说你爸爸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不要我们了。

其实我早就知道了，有一次妈妈不在家，爸爸就带着一个阿姨来家里了，他说如果我敢告诉妈妈就打断我的腿，我怕他打断我的腿，所以谁也没有说。

其实我觉得爸爸走了也挺好的，这样我再也不用担心他打我了。妈妈却很伤心，她每天早出晚归摆摊，挣来的钱都被爸爸拿去赌，走了不是更好吗？

对了，我又见到那个奇怪的人了，我趴在窗户上，看到他就站在我家楼下的路灯下，他抬着头，一定在看我的房间。他穿的衣服和上次见到时一样，蓝色大衣和牛仔裤。这么冷的天肯定很冷。我跑下去找他，可是等我下楼的时候，他已经不见了。

2002年4月3日 多云

最近一段时间很郁闷，不知道谁传开的，学校的同学们都在说我爸爸找小三儿生了儿子，不要我和妈妈了，还说我不是爸爸亲生的，我是妈妈背着爸爸和别人生的孽种。我想反驳他们，可是万一他们说的是真的呢？上次放学我还听到邻居家的王阿姨跟别人说我爸爸替别人养了十来年的儿子。

我觉得很伤心，妈妈最近总是发脾气，所以我也不敢问她。虽然爸爸总是打我，可是我还是希望他是我爸爸，这样我就不是孽种了。

2002年6月12日 多云

如果可以不上学就好了，这个月妈妈只给了我两次买早餐的钱，可是全被他们抢走了。今天我没有钱，又被他们揍了一顿。不知道谁踹到我的肚子上，疼了好长时间。他们看到我在地上打滚，都围着我笑。我上厕所的时候掀开衣服看了一下，肚子红了一大片，腿上也青了一块。

我回到家希望妈妈能看到我腿上的伤，这样我就可以告诉她我被人欺负了，可是她没有看到。我鼓起勇气告诉了她，结果她不仅没有安慰我，反而骂了我一顿，说我自己没出息才会被人揍。老师也说我以后不会有出息，是不是我真的没出息？是不是有出息了就不会再被人揍了？

2003年3月8日 晴

   今天放学的时候在路上看到爷爷奶奶，奶奶牵着一个刚会走路的小孩子，我开心地跑过去跟他们打招呼，可是爷爷扭过头去不说话，奶奶瞪了我一眼，就低头逗孩子不再理我了。我听到她告诉别人说车里面的孩子是她孙子，我站了一会儿看到他们都不理我，只好自己走开了。虽然奶奶一直不喜欢妈妈，但以前他们对我挺好的，难道爸爸离开我们了，我就不再是他们孙子了吗？还是他们说的是真的，我真的不是爸爸的亲生儿子，也不是他们的亲孙子？

二

2005年11月11日 阴

我原来以为上了初中就没有人再欺负我了，结果我错了，我依旧被欺负，只不过换了人而已。为什么别人都长高了，只有我还坐在第二排，如果我能长得像他们那么强壮，应该就不会再被欺负了。

2006年3月12日 阴

   今天他们终于离婚了。寒假的时候他几乎天天来家里，死缠烂打要我妈跟他办手续，我一直以为他们早就已经离婚了，原来我妈拖着不肯办手续，现在他儿子要上幼儿园了连户口都没有，所以只好来找我妈了，为了离婚他对我妈软硬兼施，还让我劝我妈，他们离不离婚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如果我真的劝了，还会被我妈臭骂一顿。

晚上放学回家家里没人，我做好饭后她才回来，手里拿着一瓶白酒，我吃完饭就回房间了，她一个人在外面喝酒，喝醉了就跑到我房间骂人。

我跑到楼下坐着路边的长椅上，一直到十二点多，我上去的时候家里终于安静了下来，她在沙发上睡着了。看着她，我突然觉得好没意义，一切都没有意义，生活没有意义，活着也没有意义。

我在楼下的时候又见到了那个奇怪的人，穿着蓝大衣牛仔裤，这一次我离他很近，我能清楚的看到他的表情，他表情很忧伤，也不说话。我有时候在想，我可能得了妄想症，他只是我想象出来的人物，不然为什么他从来不说话。

2007年5月9日 晴

今天因为我放学晚了，在路边买了两份凉皮，她回来后发现我没有做晚饭，突然发了疯一样骂我，还把凉皮全都扔在地上，说我除了花她的钱什么都不会，她歇斯底里的骂我，说现在她落到这样的下场都是我害的，当初就应该一生下我来直接掐死。我跟她说我也宁愿你掐死我，结果她更加生气，使劲扇了我两个耳光。

我跑到楼下的长椅上，这里成了我的避风港，每次她骂完我，我都会来这里坐着，我今天却特别伤心，我真的宁愿她当初没有生下我。她现在像个神经病一样，找任何借口骂我，难道爸爸离开她真的是因为我吗？难道她生活的不幸都是我带来的吗？但是我的不幸呢？我该去怪谁呢？我总是在想，我不该活在这个世界上，是不是我死了，每个人都开心了。

2008年4月27日 小雨

班里阻止毕业旅游，每个人都要交50块钱，老师特意说了这一次是全班最后一次春游，每个人都要参加。今天是最后期限，虽然我知道她一定不会给我，可是我昨天还是问她要了，果然，又被骂了一顿。我是班里唯一一个没有交钱的人，班主任很不高兴，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说有些人就是喜欢拖集体的后腿，大家都在看我。

三

2009年9月1日 晴

终于开学了，今天早上一到教室，方静正在和前桌的女生说话，她看到我对我笑了一下，露出一对甜甜的酒窝。我的心终于踏实下来了，整个暑假我都在患得患失，我担心一开学她不理我了怎么办，或许恋爱的人都这样患得患失吧。

2009年10月27日 多云

因为有了她，上学变成了每天我最期待的事情。每天最幸福的时光是我们一起放学回家。

我觉得我像是在天堂和地狱的两端生活，离开她之后，我就要回到地狱，每天我们分别后，我往家的方向走，光明被我拉在身后，眼前越来越黑，我的家就是地狱的深渊，这里只有不绝于耳的叫骂。

每天晚上躺在床上，我的脑海里全是方静的一颦一笑和她甜甜的酒窝，她像一个天使，照亮了我的生活。是她把阳光照进了我的生活，让一切有了意义。让我有了生活下去的希望。

2010年8月13日 大雨

又是无休止的暑假，记得小时候我特别盼望放假，因为放假了就不用挨打了，可是现在，放假成了最煎熬的事情。每天陪我妈摆摊的时候看到年轻的情侣手牵手逛街，我特别羡慕，我也希望可以和和方静手牵手逛街约会，可是我妈一天都不肯让我出去，我必须天天跟着她一起去摆摊，我跟她说同学找我出去玩儿，她说有钱人的孩子才能出去玩儿，你能跟别人比吗？

摆摊时如果我手慢了她张口就骂，当着那么多人没有一点顾及，可是她对买东西的人和对旁边摊儿上的人都唯唯诺诺的，昨天旁边的人说她衣服邋遢，她也不还嘴，反而把我骂了一顿。

2010年11月21日 小雪

今天一模成绩出来了，我考的还不错，如果可以保持这个水平，上二本应该没问题。

书上说人不可以选择自己的出身，却可以选择自己命运，我现在一直盼着高中毕业，我大学一定要选一个离家很远很远的地方，再也不回来了，不用再面对她，也不用再面对我过去的生活。还有一年我就可以脱离这个家对我的束缚了，这是我努力学习的最大动力。

2011年3月26日 晴

今天填高考志愿，我和她约好了一起去上海上大学，我们填了同一所学校，一想到半年之后我们两个人一起在大学的校园里我就激动万分。我填完志愿往家走，又看到了蓝大衣的男人，我以为他会为我高兴，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那么忧伤，甚至更忧伤了，或许他舍不得我离开吧。

2011年8月10日 大雨

今天是我人生中最黑暗的一天，我以后的人生也要永远生活在这无尽的黑暗之中。

2011年8月17日 晴

这几天的心情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绝望？不，绝望不足以形容我的处境，应该说是比死还绝望。我的人生已经没有未来了，我活着还有什么用。我所期待的美好全都像一个气球一样粉粹了。而戳破气球的人就是我自己的母亲。作为一个母亲，她怎么能如此恶毒？

我看到垃圾桶里被撕得粉碎的通知书时，简直惊呆了，我双手捧着那些碎片，浑身颤抖，我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结果她正眼都不看我一下，轻蔑的笑了一声，说把我供完高中毕业已经对我仁至义尽了，指望她会供我上大学，做美梦吧。我说我不用她出钱，我自己打工，她也不同意，她说前十八年是她为我付出，现在该我回报她了。

   方静打电话来告诉我她已经收到通知书时，我既替她高兴又为自己难过，我告诉她我没有收到通知书。她电话里一直安慰我，我知道她很失望，她说如果我去不了上海，她也不想去，听到她这么说，我的心都要碎了。

四

2012年2月25日 阴

方静打电话给我，说她放寒假回家了，想约我见面，我拒绝了。挂掉电话后，我趴着被子里哭了，从她离开后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我多么希望看看她现在的样子，可是我无法跟她见面。

她去上海的前一天我跟她说分手，她不同意，后来我再也没联系过她，从我的通知书被撕碎的那天开始，我们就注定了是属于不同世界的人。现在她是大学生，而我只是我川菜馆里的服务员。

2012年8月8日 晴

今天发工资，王芳要我陪她逛街买衣服，她自己买了一条裙子，给我买了两件T恤。逛完街离我家不远，我就带她回了家，进了家门，我妈正在沙发上躺着看电视，王芳喊了声阿姨，她也没搭理。

我们在我房间坐了会儿就去了店里，临出门的时候，她吼了一句说交工资的时候了，我没说话，把一千块钱放到桌子上，她跳下沙发拿起钱就数，我和王芳离开了。

自从我上班后她不再摆摊儿了，每天出去打麻将，后来嫌别人说她好吃懒做，她就不再打麻将，天天窝在家里看电视，也不出门。每天要我从店里打包些吃的给她。

2013年3月14日 阴

下午三点多，午市结束，我和几个同事聚在酒店后门一起抽烟，遇见了方静，我看到她之后愣了一下，她也挺惊讶的，她站在那里等我跟她打招呼，我只好硬着头皮过去，身后传来他们的起哄声。

她比高中的时候变的更漂亮了，一笑还是两个酒窝。我站在她面前，觉得浑身不自在，我曾经以为我已经适应了自己是个服务员的身份，可是在她面前穿着服务员的衣服，我却觉得无比羞愧，恨不得去死。

我们俩干站着，她问了我一句过得好不好，我点点头，俩人就没有再说哈，我说我要回去上班了，她点点头，我转过身，她又喊我，她说她后来回学校问了，老师说我当年被录取了，她眼圈红了，问我为什么不去上，我沉默了一下，没有说话就离开了。

我走到酒店，看到王芳站在后门，她一见我就问我方静是谁，我心里烦没有回答，她跟在我身后说我心里惦记了大学生也没用，这辈子只配找她，让我死心。我心里烦推了她一下，她坐在地上又哭又闹，看着她躺在地上撒泼的样子，染成黄色的头发散落在脸上，我觉得无比厌恶。我独自一人离开了酒店。

走在路上，我一直在想，如果当年我上了大学，我的人生会是什么样子？我会坐在教室看书，会牵着方静的手在校园漫步，而不是每天无休止地端着一盘又一盘的菜，找一个只有初中文化的对象。命运一个转折，就是另外一种人生，而原本可能属于我的被亲手断送，而我居然还浑浑噩噩地活着。

回家路过一家买衣服的店，门口挂了件蓝色大衣，我觉得样子很好看，好像在哪里见人穿过，就进去买了下来，出来后我把大衣穿着了身上，把换下来的外套扔进了垃圾桶。这间大衣花了我快一个月的工资，就当是最后放纵一次吧。

2013年3月14日 下午17:28

我站在厨房，看着倒在地上的人，脑袋嗡嗡地响个不停，指间和脚尖都是麻的，我看着手里的刀，感觉一切都像做梦一样，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我告诉自己。

我记忆里的上一个瞬间，是我刚回到家，她问我要工资，我告诉她把钱花了，她一听没钱就开始发疯，无休止的咒骂，我原本是无所谓的，野种也好，讨债鬼也罢，她也只会这几句，她说我休想摆脱她，就算跟餐厅这个小骚货结了婚每个月工资也要给她，她又提到了方静，她说别以为她不知道我为什么想去上海，她宁愿我做一辈子没出息的服务员也不会放我离开的。

她后来说过什么我已经不记得了，因为下一秒的现在，她什么也说不了了。

血从她的脖子蔓延过来，流到我的脚下，我的鞋底湿了，连忙后退，把刀扔在她身旁。

我跑进她房间，从枕头底下找出她的安眠药，全都倒进嘴里，突然觉得无比轻松，我不值一提的一生，终于要结束了。我又看到了那个穿蓝大衣牛仔裤的人，镜子里的他他长着和我一样的脸，原来我看到的，一直是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