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前年八月末,有幸与区文联的小伙伴一起前往潮州采风。行至湘子桥时,被桥上一间展馆里的木雕所惊艳。一个约两米长半米宽的相框里装着一个葡萄园,叶子是叶子,藤是藤,葡萄是葡萄,鸟是鸟,脉落清晰,层次分明,却又在光影叠错间交织自如,浑如一体。初看之时,以为是一幅原色花鸟图,再细看,才惊觉眼前之景实为人工雕刻而成,心中波澜立如韩江之水延绵不绝。
再往前走,发现不同展馆里的作品主题丰富、技法多元,品种不一:既有对自然景物、珍禽瑞兽的勾勒,亦有对社会场景、民间神话的再现;既有沉雕、浮雕,亦有圆雕、通雕;既有金碧辉煌的金漆木雕和五彩描金的彩雕,亦有髹红或黑的漆雕和保持原木纹理的素雕。
越是赏读,越是惊叹!
不由得记住了雕刻者的名字——郭少俊。
以为是天外之人,未曾想第二天就见到了真身——采风行程中有一站便是郭少俊木雕艺术馆,心中欢喜兀自生。
走进郭少俊木雕艺术馆一楼大厅时,眼前木材横躺,尘屑飞扬,一股浓郁的樟木味儿在空气间浮游,让人产生一种走进木材厂的错觉。但细细打量一番,便知此处是藏龙卧虎之地。躺在地上的木材既有粗壮的去皮树干,亦有被切割成高低不一的块状木材,它们的摆放看似无序,却在一种极为专注的工作氛围里归于井然。几个身穿布衣的工匠正在各忙其忙,凿木,描画,轻挑,镂空,摩挲,勾勒独属于他们的手上春秋。
只一眼,便知静心生匠心,凝神可传神。
接待我们的并非是馆主郭少俊,而是他的儿子郭奕辉。少馆主郭奕辉是郭氏木雕第四代传人,年轻的后生对木雕工艺如数家珍。跟着他走进二楼展区,眼前之物让人叹为观止。《龙虾蟹鱼》《年年有余》《花中四君子》《双凤朝牡丹》 ……这些常以工笔画出世的物件或景致在一组刻刀中得以立体重生,形神兼备,径渭分明,镂空处通透,厚实处大气,柔与刚契合有度,粗与细衔接自如,仿佛原物并非刚正不阿呆楞硬直的木板,而是劲道十足任由搓磨的面筋。立于这些如附神来之笔的作品前,既不敢高声语,亦不敢妄自评,那些弯曲如丝绸、开合如天工的脉落正和着时间与汗水的流安静述说着自己的前世今生,所有的触碰与喧哗都是一种无礼的惊扰。
据少馆主介绍,木雕所用工具精细繁复,铁锤、卡钳、刮刀、塑刀、钢锯、木槌、拖钻……不一而足,单是凿,就可分为斜凿、三角凿、平凿、圆凿、中钢凿、反口凿、翘头凿、针凿。一块平凡无奇的木材在历经凿粗坯、细雕刻、髹木漆三道大关后,便可脱其胎形,换其筋骨,添其新韵,迎其新生。的确如此,墙上挂的梅兰竹菊、花鸟虫鱼,柜中摆的龙虾蟹鱼、果瓜菩提,都如活物,可闻其香,可见其媚,可观其变,可嗅其味。
从平凡到非凡,是木雕艺术最美的历程。
少馆主说,木雕是一门既考验技艺更考验耐力的艺术,完成一幅多层镂空、造型繁复的木雕作品需要一年甚至是几年,稍不留神就可能前功尽毁。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雕刻时光,刻就的不止是木雕,还有刻木雕的人。
深以为然。
临别之际,回头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素雕作品《耕牛》。耕牛体积较为庞大,由两块木材拼接而成。木材色泽不一,牛便成了双色牛。少馆主说:“素雕有一特点,因材施艺,顺势而为。初稿设计时会把木材的纹理、疤节、洞穴、质感纳入其中,力求浑然天成,全不改色。”这话让人怦然心动,反璞归真,保持本色,世间有几人能做到?
回程路上,友人忽然说:“你发现没,这些木雕雕的大多都是生活中极为常见的事物?”
还真是!横卧在木架上的木雕如意,挺立在玻璃柜中的鱼蒌箩筐,抱石相依的悬崖古树,开膛剖肚的黄藤丝瓜,皆是寻常之物,平凡如一日三餐。
忽而明白,这才是潮州木雕在明清时期就已走进千家万户的根源所在——每一件木雕都系着寻常百姓的日常所念,保平安,得温饱,求长寿,护孙媪,一雕一刻间,是举足轻重的人情冷暖,是柴米油盐的至味清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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