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整个冬天,都有草莓卖,据说这是大棚恒温种植,因经冬时长,味道要比开春的甜。
但我从来不买,即便孩子看见了要,我也哄着买成冰糖橘子或其它水果。
非因价贵,何以故?
说来话长,在我心底,草莓是属于春天的,就像《鲁冰花》是属于童年的。
小时候,我们村庄以种地为主,一年两料,冬麦和秋包谷。秋末播种冬麦、来年六月暑天收割,随后翻地点包谷种,十一放假,全家老少齐下地收秋。如此循环往复。
村人保守,除粮食外不太有其他种植,最多就是粮食地套种些豆角南瓜,或撂些闲地种几畦白菜萝卜土豆,那时候都不为卖,够自家吃就行。
草莓1988年前后,经济改革的东风吹到了田野上。
这一年,村里有人贷款引种栽培草莓。在当时,这可是稀罕物,村庄地处郊区、进城很平常,但全村几千人,谁也没在城里城外见过这玩意儿。所以,当年引种的人,从一开始就是搭个木棚住在地里的。花大价移栽来的种苗怕被好奇的人拔,开花挂果,更怕被过往的学生扯着玩糟践了。
阳春三月,几场雨过后,一行行种在地垄上的草莓苗长得有尺把高,开满了纯洁的白色花朵,衬着浓绿的大叶子,淡雅且香气四溢,引得蜂狂蝶浪。不多久,半凋谢的花托上一颗颗小白果探头探脑冒出来,全村人稀罕地见天儿跑去人家地头端详,啧啧不已。表面上看热闹的多,暗地里等着看笑话的也多。
北方四月,桃了杏了还得个把月熟,头一年的苹果放这会儿也都皱巴巴的,当季的水果几乎没有,南果北市更不存在,所谓青黄不接。恰此时,小白果长开了,果色日渐转红,果肉细嫩饱满,挂在地垄上一颗赛一颗娇艳欲滴,看上去别提有多喜人了。村人都说:“那头一个“吃螃蟹”的人怕是要发达了!”很多人的眼睛也都快红了。
草莓孰料,天有不测风云,那一年虽然草莓挂果大获丰收, 然太过新奇了,不仅村民瞧着稀罕,就是进了城,也是围观者众,而购买寥寥。
草莓是多娇贵的果儿呀!果熟期就个把月,每天早晨天蒙蒙亮、脚打露水时就得下地抓紧功夫摘了,熟透了不摘,那结果或被偷,或者,就跟那“西游记”里人参果一样,果熟蒂落,很快与草木同朽了。
可,没有销量,这娇滴滴一碰就伤的嫩果儿,满地里摘了,往哪放啊?
这位全村头一个吃螃蟹的人,放弃种当年冬麦,且大胆贷款的人,从引种栽培开始就搬进了地头住木棚的人,是位六十多岁的老人。
这天放学后,路上见很多村人聚大树下交头接耳,走近一听:那老头,在家上吊了。
第二天上学,这消息早传遍了整个村庄,校园亦未能幸免,群议纷纷中,我晓得了主家是我一位同班同学的爷爷,付出甚大而决然赴死,原因是怕还不起贷款。
80年代末~90年代初,发展经济的东风吹遍了全国。
这位同学爷爷,他一定想不到,就在他身后的两三年间,满村人十有八成都开始了草莓栽培,有的试着跟粮食套种,有的干脆放弃种粮专侍务果,而甫一开春,城里的水果贩子就都络绎不绝来村了,有天不亮就守在地头做第一手收购的,有往来批发兼零售的,嫁城姑娘们那几天回娘家都更勤了。春风几度、蜂还蝶飞,村野僻道几为之堵。村庄亦渐成了远近闻名的草莓种植基地。
时乎?世乎?
“世上本无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
但有谁还记得那独辟荆棘的先行者呢?
将身家抛弃、用饱满的生命写下的不过“先烈”二字?淋漓热血不敌转眼风干,仅此?
今时今日,全民创业,耳畔频闻有所谓创业者因资金链断裂或种种困境而抑郁绝望自杀。
创业,真会死人的。
而我早年离乡,自三尺宽小门脸起,辗转多年艰难谋生,“凛冬将至”乃为常态。
做生意,真会死人的。
耳畔频闻故人死,眼前唯觉少年多。但冷眼看西风凛冽、又东风几度,惟信:活着,只有努力地先活下去,动心忍性、向死而生,待春去春又回,或有芳草鲜美、落英缤纷。
活着。
活下去。
……
峰回路转,一切美好、终可见。
草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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