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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走了

爷爷走了

作者: 蒼旻 | 来源:发表于2019-02-20 12:34 被阅读0次

    爷爷走了,正月初九晚上十点。

    我总想起还上小学的时候,我们和弟弟一起回梁家窑,想出去玩的时候,爷爷眼睛一瞪,呵我们几句。有一回爷爷在驴圈装草,我们瞅准时机,把驴圈门闩住,一路小跑上了山,一边笑一边漫山撒欢,一直跑到了村头。直到夕阳洒下红色的影子,我们才往回走,寻思爷爷是不是还在驴圈出不来,结果就听到了山里此起彼伏的“大宝——小宝——家瑞”,正是在叫我们仨。后来才知道是爷爷奶奶发动了全村人找我们,而驴圈呢,即使从前面锁住,还能从后面绕回屋里。

    小时候的梁家窑是我们的探秘基地,“上山”,似乎就代表着堂吉诃德跨上了他那匹老马,通往新的冒险。后来呢,大伯把爷爷奶奶接到城里,我们也很少回去了。六年级的暑假,我们围着电脑打赛尔号,爷爷时不时进来催我们:“再不看了唼,眼睛看坏哩么。”弟弟家瑞总会迅速反应,在爷爷进门前关掉屏幕,然后我们就对爷爷的话打着哈哈。

    那段时间,爷爷还经常会去楼下公园里面转转,听听戏。后来他走不动路了,也就不下去了。再后来脑中风,卧床不起,话也说不太清。

    爷爷一直拒绝去医院,拒绝戴助听器,拒绝坐轮椅。他常骂我们“犟得很”,其实他才几头牛都拉不回来。

    爷爷在病榻上一躺就是三年,大伯大妈、大姑大姑父也伺候了三年,这几年他喝水容易呛,所以给他喂泡过的馍馍,不呛还补充了水和能量。

    今年初二,我们像往常一样回了白银,听说爷爷已经不怎么吃东西了,去年医生本来建议下胃管,但是他根本不会让我们得逞,后来也便再没了下文。从初五开始,我们回梁家窑收拾老房子,把烟囱通开,炉子、炕烧好,打算把爷爷接下去。

    初五下午,小姑父和大伯饭后出去消食,二姑父喂爷爷喝水的时候,爷爷呛住了,一度停止呼吸,一旁的爸爸吓傻了,大妈赶紧打电话把大伯他们叫回来。虽然缓了过来,但是情况再难回转。

    初七把爷爷接了过去,姑父们回去上班了。梁家窑睡不下那么多人,我和爸爸晚上回招待所睡下。凌晨一点,大妈的电话来了,叫爸爸回去,我们把房退了夜奔梁家窑。

    我不知道爸爸当时心情是怎么样的,但表现得镇定自若,车里很冷,车速很快,明晃晃的路牌上,“梁家窑”三个字反射回寒光。车灯照见几只奶牛眼睛。

    等我们赶回去时,爷爷已经没事了,打着呼噜又睡过去。大妈说当时爷爷呼吸急促,感觉上不来气,她问大姑要不要给爸爸打电话,大姑已经吓得浑身发抖,说不出来话了。

    初九晚上八点,爸爸把奶奶、二姑和我先送回大伯家,本来打算第二趟再拉大伯和大妈。

    但他们都没回来。

    初十中午回去,灵堂已经搭好了,堂屋停着爷爷的水晶棺,遗像贡盘蜡烛香火,我跪下烧纸,给前来吊唁的人递香。后面两个待客的帐篷也已经搭好。

    下午吃饭的时候,爸爸把一碗长面端到供桌上。我想爷爷在世是只能输液维持能量,走后才终于能吃一碗面。

    十一号,孝衫缝好,大灶搭起来,族里的人也开始操持葬礼。第二日才能动哭声,姑姑们一嚎开就拉不起来。

    葬礼大东的小外孙女从四川回来,大家逗她:“你是四川人还是甘肃人呐?”她操着明显的川普回答:“我是甘肃人!”和当年被问到:“你是武威人还是白银人?”的我们神似。

    一位爷爷上完香,我例行公事地陪着快快磕完头,起来看到他还在磕,大家一愣,姑姑和娘娘们立刻放声大哭,我也伏在地上干嚎。这位爷爷也默默地抹起眼泪,仍是长跪不起。别人把他拉起来,也把姑姑们拉起来。

    十二号,家祭。来的人越来越多,还迎来了爷爷在平川的娘家人,也就是他的表亲。表亲们发言吊唁,最后一个环节是“领羊”。往羊身上泼水,羊一抖水,就证明爷爷把羊领走了。水都快泼完了,三头羊一头都不抖。大家对着羊说话“爸爸,你领上去吧,保佑着娃娃们平平安安的。”最后水泼完的时候,一只羊终于抖了身子。水坝终于绝堤了,哭声大起哀嚎不止,突然漫天飞雪。

    下午饭前,在灵堂旁边坐着,一直帮着操持葬礼的尕爷——爷爷的堂弟,毫无预兆地哭了起来,爸爸把他扶进来坐好,他还是哭个不停,宛转悲怮。爸爸在我身边跪下,叹气抽噎,我也吧嗒嗒掉眼泪。此时方知悲愁为何物。

    十三号,下葬。姑姑们坐在灵车上寿棺旁,缓行出村的时候,又开始放声大哭,大姑这几天嗓子已经哭哑了,还念着:“爸爸,你往高处走;爸爸,你往明处走;爸爸,你往新房子走。”一路上唢呐不停,间隙鸣炮。

    合棺之前,子女们都要上前看一眼,爷爷身上盖着红绸,唇眼紧闭,头和脖子干枯得像一块泛黄的木头。殓棺,填土,奏大乐,烧纸叩头,长哭不止。

    从坟上回来,帐篷已经撤走,摆席招待完帮忙的族人,院子里重归寂静。

    大人们都说爷爷日子选得好,儿女们过年回来都伺候过了,年也过完了,梁家窑该见的兄弟们都见过了,娃娃们还没开学,给谁也没添麻烦,让谁也没落下心病。

    事办完了,结束也意味着分离,大姑前几年搬进了安置房,她的两个儿子一个在云南跑工程,一个在武威打工;二姑小姑和爸爸一同在武威安的家;大伯在市里早就买好了两套房子,门对门,爷爷奶奶一套,他们一套,还没拿到钥匙,等弟弟今年高考结束,就搬进去住。别离了人,也别离着地,不知何时还能再回梁家窑。

    明月高悬,一家人聚在一起,说说笑笑吃着晚饭。爷爷在相片里,微笑地看着我们。

    檐下山间月,料峭此一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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