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谈话
为了让病人有一个舒适幽静的休闲环境，医院的公园修建得很宽敞很优美。弯弯曲曲的走廊，造型独特的楼亭，清澈如镜的小溪流，到处绿树成荫，芳草青青，让身处其中的人感觉到一份放松和惬意。乔乔除了每天的康复治疗，其它时间都会来到小公园里，或坐在长凳上折些纸鹤，或坐在秋千上仰望蓝天白云，或是什么也不做，就那样静静地坐在椅子上，悠然地望着远方。很多时候，萧雨尘都恍然觉得乔乔并没有生病，只是随着时光的流逝，从原来的活泼淘气变成如今的安静成熟。可是，当乔乔面对他，目光里的那份漠然空洞刺痛他的心时，他才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认知是错误的。
与乔乔重逢后，雨尘每天的时间除去与赵院长交流，其它都用在陪伴护理乔乔上。乔母的态度也由最开始的排斥到后来的慢慢接纳。在与赵院长对话中，她了解到萧雨尘为乔乔所做的一切，而后从他每天细致入微的照顾中看到了他对乔乔的诚心，渐渐地，她放下了对他的偏见，默认了他照顾乔乔的行为。只是，她依旧不肯和他多说一句话，他们之间必要的交流都是通过莫子清来传达。
两个多月的时间过去了，萧雨尘在护理乔乔的过程中，也适时尝试过很多方法，试图唤醒她的记忆，但每次都收效甚微。就连他捧着她曾经亲自写下的日记，轻声读给她听时，她也无动于衷，置若罔闻。
相反，她对莫子清的表现真是令萧雨尘嫉妒。自萧雨尘来后，莫子清到医院陪伴乔乔的时间减少了，但他依旧每周都来。子清来时，乔乔会对他报以淡淡微笑，他走时，她的目光会追随他的身影。
萧雨尘失落嫉妒，这充满崇拜与依恋的目光是多么熟悉啊，曾经那么鲜活地出现在乔乔仰望自己的眼睛里。时事变迁，如今乔乔再面对他时，竟然是这样冷漠和无视。
萧雨尘痛心，却无奈。
这一天，他去药房为乔乔取药回来，发现乔乔和乔母没在病房。他习惯性地去医院的小公园去寻找她的身影。
来到乔乔最喜欢的小桥边，他看到了令他倍受打击的一幕。乔乔和子清站在小桥中央，子清为她指着天边一朵美丽的云彩，乔乔的头自然地靠在他的肩头。她的头发和裙裾在空中飞扬，画面很温馨很唯美。萧雨尘独自品尝满心的酸涩，没有打扰静静欣赏美景的两人。
时光就这样慢慢流逝，心痛竟让萧雨尘无力挪动脚步。
“有时间吗？我们去旁边聊聊吧？”乔母似天外来客一般出现在萧雨尘身边。
真是难得她能主动同萧雨尘沟通，萧雨尘有点受宠若惊地跟随她的脚步来到公园一处茂密的树林旁。
乔母在一条长椅前坐下，示意萧雨尘也坐。时隔多年，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与乔乔的母亲谈话，萧雨尘有点不习惯，也有点紧张。他讷讷地站着，不敢轻举妄动。
“萧雨尘，最近你为乔乔所做的一切，我都看在眼里，也很感激。”乔母的语气平稳，目光温和。萧雨尘有些木讷地答道：“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乔母点点头：“我知道，你为乔乔恢复记忆，恢复健康做了许多努力。其实，你回来后，我也对你报了很大的希望，毕竟在乔乔心目中，你是除了她爸爸以外最在乎的人。乔乔的病归根结底是因为你，这也是我之前一直怨恨你的原因。”乔母缓缓地说着，平静的语气里已听不到对萧雨尘的怨恨，只有一丝淡淡的悲凉。
“不过，你和乔乔朝夕相处了这么久，也努力了这么久，却收效甚微，乔乔的记忆一直在沉睡。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到底什么是对乔乔好的？乔乔既然不愿意记起以前的往事，说明往事在她心里是痛苦的，是不愿再去面对的。既然这样，为何不让她好好享受现在平静的生活呢？”乔母的目光望向远处依靠在一起的身影，眼里泛起一丝温柔慈爱，“子清和乔乔从小一起长大，他对乔乔的感情之深相信你也感觉得到。当年，你和乔乔分开，乔乔将很大一部分责任归咎于子清，一直对他没有好脸色。虽然这么些年你音讯全无，但乔乔却一直在原地苦等。而子清，他的苦未必比乔乔少，虽然知道乔乔的心里只有你，可是这个痴心的傻孩子却一直不愿放弃，他就这样不离不弃地陪伴在乔乔的身边。你知道我的心里有多疼惜他吗？”说到这里，乔母的眼睛有些湿润。
萧雨尘默然无语，乔母的情绪他非常能够理解。
“乔乔现在虽然失去了过往的记忆，但她对子清却有一种亲近感。你也看到了，只要子清陪伴在她身边，她的情绪就很愉悦很平静，对吧？”萧雨尘默默点头，他隐约可以猜到乔母接下来将要表达什么，心中一阵刺痛。
“既然乔乔现在的病情得到了很好的控制，她的心情和身体各方面状况都趋向稳定，我们又何必去强求她记起以前的事情呢？我想作为子清，不管乔乔变成什么样子，他都不会嫌弃她。只要乔乔和子清能这么快快乐乐、平平安安地走下去，作为母亲的我就非常知足了。”乔母说完，目光一直注视着远处的一双身影，表情里写满了欣慰和安详。
乔母的言语和表情神态传达出的信息已经非常明显，她希望的是子清和乔乔走到一起，希望的是萧雨尘不再打扰他们的生活。和八年以前的那次谈话一样，虽然语气不同，可是目的却一致。
“确实存在这样一种现象：由于以前的某些记忆太痛苦，病人会出现一种自卫性地选择性遗忘。即大脑自动将以前痛苦的记忆抹去，只保留平静的没有痛苦的记忆。”
“虽然引导病人回忆往事可能导致她不愉快的体验，但并不代表不去触碰往事就有利于病人的恢复。事实上，完全的康复需要唤醒以往沉睡的记忆。但这是一个渐进的过程，不是短时间内就能完成的。你不要灰心，慢慢来。”赵院长安慰坐在他面前，一脸黯然的萧雨尘。经过两个多月的接触，赵院长了解到萧雨尘诚实守信的为人，也看到他对“夫人”的一片真情实意，对他印象颇为不错。
“我想问一下赵院长，目前乔乔的脑萎缩是得到了有效控制还是有发展的趋势？”
“暂时得到了控制，但是目前在药物治疗的基础上非常需要家属的积极配合，逐步唤醒她的记忆，加强大脑活动，延缓脑萎缩……”
“如果引导她恢复记忆的人是目前她最愿意亲近的人，那么她的恢复会不会更顺利一点？”
“嗯，这个有可能的……”
“如果她记起的是以前那部分平静没有痛苦的往事，是不是也代表了她的健康得到了部分的恢复呢？”
“当然……”
“我知道了，谢谢你，赵院长。”萧雨尘起身告辞。
“可是，年轻人……”赵院长还想再说什么，可萧雨尘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从医院办公室出来，萧雨尘第一次没有直接回乔乔的病房。他漫步在深秋的街头，闭上双眼，感觉脸上有微凉的液体滑过。时隔多年，世事却以这么相似的场景在轮回。
八年以前，也是这样的深秋，和乔母一番谈话后，年轻的萧雨尘决定放手，走在秋日和煦的阳光下，萧雨尘感觉那么寒冷和无望。
只是这一次，萧雨尘却做不到就此放手，心中存在太多对乔乔的担心与愧疚。
“乔乔，我不会去打扰你和子清，但是，我不会再离开你，就让我默默守护在你身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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