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窗青绿

  与往常不一样，今晨的鸟鸣格外婉转。我追着它的声音向窗外望过去，春暖花开，鸟儿叫得比平常更热闹些。眼前满满一窗青绿，伴着鸟鸣定格成一幅绿意流动的图画。要是哪位画家泼墨，又将如何勾画这群小鸟和它的声音呢？闻声靠前，蓝天白云便跃入画里，却成了整幅画面的“留白”，衬得这绿色更加明亮生动。阳光穿过，牛奶般软糯的光里蘸着点点金色，蒙络着这片小树林，蒙络着蓝天白云，天地分外柔和。此刻，你才发觉，眼，耳，鼻，身，意，皆融于一处，令人不禁自醉，好一个“良辰美景”啊！

真得感谢鸟儿，我遇到了美得这样灵动的一窗青绿，莫不是它有意为之？

你听它们，一会儿低吟，一会儿高唱；一会儿齐声和，一会儿独鸣；一会儿连曲，一会儿短歌；一会儿长句，一会儿小令。清泠泠如流水，脆嘀嘀如笛奏，悠扬如流云琴音，热烈如奔放摇滚。只要片刻停歇，立刻有鸟儿挑起，这边唤一声，那边应一句，于是呼朋唤友，此起彼应，又开始闹起来。我揣度，这会不会是它们这场音乐会的中途休场呢？想是鸟儿们也有闲情，趁这功夫，彼此一起拉拉小语，聊聊趣闻，吐吐自己的心事吧。那音调款曲显然与前面的不同，像是怡然自得的交谈。但此时，无论是音乐会或是交谈，在我听来，都特别养心。因为它们的闲逸和愉悦，我彻底做了一次心灵SPA。

“良禽择木而栖”。当初这片树林尚小，鸟鸣似乎也没这么热闹。随着林子里的树越种越多，越长越丰满，绿意越来越浓，来此栖息的鸟儿也渐渐多起来，鸟鸣就更丰富了。眼前，外界的喧嚣我全然顾不上了，我的眼里、心里被这一窗青绿占据着，被这一窗鸟鸣占据着。慢慢地，我在它们的怡然自得里也淘洗得怡然、轻快起来，一切俗务在我心里解了绑。

我的心顺着这幅画意飘游，我闻到了熟悉的味道，那么亲切那么温暖——

一座横靠青山的好去处，山峦叠嶂，稻田碧绿，一座旧式房子，却充满生机。房间里总有一窗青绿，特别养眼。窗外总会时不时传来一阵阵鸟鸣，特别润心，自儿时起，这一窗青绿一直活在我心里，原本是命中注定的缘分，让我的人生转了半辈子，仍可与之作伴。

只是彼时的青绿比不得眼前青绿的秀巧，它是奔放地。春暖花开的时候，稻田的翠绿和远山的青黛连成一片，自由率真，像一幅绿波澎湃的大毯子。镶着稻田的翠，嵌着远山的黛，这是一窗多么广阔、多么粗旷的青绿啊！鸟儿是这幅画的精灵。你看，稻草人握着扎了花布条的树枝，和拿着竹杆的孩子一起，把守着稻田两端，把鸟儿惊得“扑哧”直拍。高高的电线上永远都站着一排排小鸟，它们守在农田边等着捕食。鸟鸣声里似乎透着点狡黠的味道，也许是赶鸟的杆儿使它们产生了本能的防备吧。它们没有眼前这般闲逸的情致，但它们常常一起窃窃私语，往往趁看鸟人没注意，轻轻靠近农田。只要有动静，立刻敏捷地拍着翅膀，一个“扑哧”又站到电线上去了。如此反复，倒显得顽皮有趣。

那时让我们兴奋不已的，往往是飞在那条青绿山际线上的飞机。我们总会追着它的声音跑出屋外，远远望着，它像一只银灰的小鸟，从山的那边沿着一条青翠的山际线一点一点飞进我们的视线，打着“嗡-嗡”的和鸣音。它的声音沉闷厚重，比不得鸟儿的灵动。可那时，小鸟没法和飞机相提并论，飞机在我们眼里有着无与伦比的神圣。我们总是猜测着，是谁坐在里面呢？是战士，还是科学家？是课本插图里的那个小飞行员，还是骑着星星的小女孩？是播撒树种的，还是去“送情报”的哪一位飞行员？或者是哪个大都市的客人？还是哪位去视察的领导？我们谁也没坐过飞机，这使我们有了无限想像的空间。看飞机翱翔在远山之巅，那么矫健，那么骄傲。我们把眼晴举得高高的，拉得长长的，脚步紧赶着视线，跑着、跳着，直到它最后的影子消失在窈窈的白云深处，只留下被冲散的云片拖着一条长尾巴，横亘在天那边怅然若失……

其时，我们的视线早已越过那扇窗，望向更宽更远的地方。在那青绿里越飞越远的飞机悬挂着我们的心灵，给了我们无限“留白”……

偶尔也有飞机从如今这片树林上方的蓝天飞过，但它却远没有鸟儿来得这么可心了。

时代的变迁，让我们更加发觉自己应该珍爱什么。科技走进生活，生活的“快节奏”和“动态化”已然是一种无法抗拒的大趋势。我们在体会它给我们带来的便捷迅速时，的确获得了许多快乐和满足。可当我们追逐着瞬息万变的动态时，往往也心神疲劳，滋生焦虑，以致心性浮躁，难以安静，我们的内心总在背判着自己的制伏。因为我们在追逐里慢慢抛却了那一窗青绿，更没找到自己的“留白”。

如果没有这一窗青绿，我的生活也许全是留白，但失了与自然互动的灵感，失了主题。就如这窗青绿里缺少了鸟鸣，既失了自然的精粹，也失了彼此互通的灵气。外物随心显现，这一窗青绿就像人与自然沟通互动的一个生态接口。我想，“生态”应该算是人与自然彼此的“留白”吧，有它，我们一定会找到彼此能相融且最佳的“生长状态”。

人们体验到科技新奇、便捷的那种兴奋渐渐已平息下来，目光已探向更远更深的宇宙。可是，我们如何能忘，我们和自然万物一样，只是宇宙的一粒尘埃？我们在与自己和谐的同时，更要与周围的一切和谐，与这世间万物和谐，乃至与宇宙和谐。

如此，当你累了，倦了，望见这一窗青绿，人生就有无限“留白”，这万千可能的“留白”让你的身心能足够强大，精力能足够充沛，胸怀能足够宽阔，让生命能走向更远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