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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太平广记选》之陆颙

读《太平广记选》之陆颙

作者: 闲钓银河月作钩 | 来源:发表于2023-08-25 10:21 被阅读0次

    吴郡陆颙,家于长城,其世以明经仕。颙自幼嗜面,为食愈多而质愈瘦。及长,从本郡贡于礼部。既下第,遂为生太学中。后数月,有胡人数辈,挈酒食诣其门。既坐,顾谓颙曰:“吾南越人,长蛮貊中。闻唐天子庠罗天下英俊,且欲以文物化动四夷。故我航海梯山来中华,将观太学文物之光。唯吾子峨焉其冠,襜焉其裾,庄然其容,肃然其仪。真唐朝儒生也。帮我愿与子交欢。”颙谢曰:“颙幸得籍于太学,然无他才能,何足下见爱之深也。”于是相与酬宴,极欢而去。颙,信士也,以为群胡不我欺。旬余,群胡又至,持金缯为颙寿。颙至疑其有他,即固拒之。胡人曰:“吾子居长安中,惶惶然有饥寒色,故持金缯,为子仆马一日之费,所以交吾子欢耳,岂有他哉?幸勿疑我也。”顾不得已,受金缯。及胡人去,太学中诸生闻之,偕来谓颙曰:“彼胡率爱利不顾其身,争盐米之微,尚致相贼杀者,宁肯弃金缯为朋友寿乎?且太学中诸生甚多,何为独厚君耶?君匿身郊野间,以避再来也。”颙遂侨居于渭水上,杜门不出。仅月余,群胡又诣其门,颙大惊。胡人喜曰:“比君在太学中,我未得尽言。今君退居郊野,果吾心也。”既坐,胡人挈颙手而言曰:“我之来,非偶然也,盖有求于君耳,幸望许之。且我所祈,于君固无害,于我则大惠也。”颙曰:“谨受教。”胡人曰:“吾子好食面乎?”曰:“然。”又曰:“食面者,非君也。乃君肚中一虫耳。今我欲以一粒药进君,君饵之,当吐出虫。则我以厚价从君易之,其可乎?”颙曰:“若诚有之,又安有不可耶?”已而,胡人出一粒药,其色光紫,命饵之。有顷,遂吐出一虫,长二寸许,色青,状如蛙。胡人曰:“此名消面虫,实天下之奇宝也。”颙曰:“何以识之?”胡人曰:“吾每旦见宝气亘天,在太学中。故我特访而取之。然自一月余,清旦望之,见其气移于渭水上。果君迁居焉。又此曰禀天地中和之气而结,故好食面。盖以麦自秋始种,至来年夏季方始成实,受天地四时之全气,故嗜其味焉。君宜以面食之,可见矣。”颙即以面斗余致其前,虫乃食之立尽。颙又问曰:“此虫安使用也?”胡人曰:“夫天下之奇宝,俱禀中和之气,此虫乃中和之粹也,执其本而取其末,其远乎哉?”既而以筒盛其虫,又金函扃之。命颙致于寝室。谓颙曰:“明日当再来。”及明旦,胡人以十两重辇,金玉缯帛约数万献于颙,共持金函而去。颙自此大富,致园屋,为治生具。日食梁肉,衣鲜衣,游于长安中,号豪士。

    仅岁余,群胡又来,谓颙曰:“吾子能与我偕游海中乎?我欲探海中之奇宝,以耀天下。而吾子岂非好奇之士耶?”颙既以甚富,又素用闲逸自遂,即与群胡俱至海上,胡人结宇而居。于是置油膏于银鼎中,搆火其下,投虫于鼎中炼之,七日不绝燎。忽有一童,分发,衣青襦,自海水中出,捧月盘,盘中有径寸珠甚多,来献胡人。胡人大声叱之,其童色惧,捧盘而去。僮去食顷,又有一玉女,貌极冶,衣雾绡之衣,佩玉珥珠,翩翩自海中而出,捧紫玉盘,中有珠数十,来献胡人,胡人骂之。玉女捧盘而去。俄有一仙人戴瑶碧冠,帔霞衣,捧绛帕籍,籍中有一珠,径三寸许,奇光泛空,照数十步。仙人以珠献胡人,胡人笑而授之。喜谓颙曰:“至宝来矣。”即命绝燎,自鼎中收虫,置金函中。其曰虽炼之且久,而跳跃如初。胡人吞其珠,谓颙曰:“子随我入海中,慎无惧。”颙即执胡人佩带,从而入焉。其海水皆豁开数十步,鳞介之族,俱辟易回去。游龙宫,入蛟室,珍珠怪宝,惟意所择。才一夕而获甚多。胡人谓颙曰:“此可以致亿万之货矣。”已而又以珍贝数品遗于颙,货于南越,获金千镒。由是益富,其后竟不仕,老于闽越中也。

    吴郡的陆颙,家在长安城,他家以明经及第而入仕。陆颙自幼就喜欢吃面,但吃得越多人却越瘦。等他长大后,以本郡贡生的身份在礼部应试。下第后,就成为了太学生。

    几个月后,有几个胡人,带着酒菜来到他家。落座后,看着陆颙说:“我们是南越人,在边境蛮夷中长大。听说大唐天子的太学网罗天下俊杰,想通过文明感化四方夷狄,所以我们这些人爬山涉海来到中华,来观瞻太学的文明之光。只有你戴着高高的帽子,衣袂飘飘,容貌庄严,仪容整齐,果真是大唐的学士啊。所以我等愿意与你结交。”

    陆颙说:“我侥幸能在太学混到个学籍,但也没有其他才能,怎能当得起足下如此厚赞?”于是大家兴高采烈地吃喝起来,兴酣后胡人们才离去。

    陆颙是个讲信用的君子,以为胡人们不会骗他。过了十来天,胡人又来了,带着黄金和贵重衣料等物为陆颙祝寿。陆颙十分怀疑胡人另有缘故,就坚辞不受。胡人说:“你住在长安城,却面色凄惶有饥寒之色,所以我们拿点钱财,聊作你仆人马匹一天的费用,是诚心结好与你,哪有什么意图?请不要怀疑我等。”陆颙推脱不掉,只好接受了财物。

    等胡人离开后,太学中的学子们听说了这件事,一起来对陆颙说:“那些胡人大多都是要钱不要命,为一点蝇头小利就能互相残杀的人,他们怎么会为了朋友生日就送上重礼?而且太学中的学子很多,为什么单单对你这么好?你不如先去郊野躲避几天,以免他们再来。”陆颙就迁居于渭水边,闭门不出。

    不过一个多月,胡人们又登门求见,陆颙大惊,胡人却高兴地说:“先前你在太学中,我有些话不好说。如今你避居在这乡野,正合吾心。”落座后,胡人拉着陆颙的手说:“我来找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实是有事相求,希望你能答应。而且我所求的事,对你没任何害处,对我却大有好处。”

    陆颙说:“我洗耳恭听。”

    胡人说:“你喜欢吃面吧?”

    “是。”

    “吃面的,不是你,是你肚子中的一条虫而已。现在我想给你一粒药,你吃下后,就会吐出这虫。我就用高价从你手中买下这虫,可以么?”

    陆颙说:“如果真有这事,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然后胡人拿出一颗泛着紫光的药,叫陆颙吃下去。不一会儿,就吐出一条青色长约二寸的虫,形状就象青蛙。胡人说:“这是消面虫,实为天下之奇宝。”

    陆颙说:“你怎么知道的?”

    胡人说:“我每天早上都会看见有宝气横亘天空,宝气出自太学。所以我特意来寻访求取它。但一个多月前,清晨再看,宝气移动到了渭水边,果然你搬了家。此虫秉承天地的中和之气而生,所以喜欢吃面。因为麦子从秋天播种,到来年夏天才能结实,接受了天地四时之气,所以这虫喜欢面的味道。你可以用面喂它,就可验证了。”陆颙就拿来一斗面放在虫前,虫马上就将面吃光了。

    陆颙又问:“这虫有什么用呢?”

    胡人说:“天下的奇宝,都秉中和之气,这虫是中和之气的精粹,拿着这中和之气的本源去寻求枝节,还不是唾手可得?”然后胡人将虫装在筒里,又将筒锁在金盒里,叫陆颙将金盒藏在寝室里,对陆颙说:“明天我们会再来。”

    第二天一早,胡人用十辆重载的车子,装着几万黄金宝玉缯帛等财物献给陆颙,群胡拿着金盒走了。陆颙由此暴富,买了田庄房舍,置办了生活用品。每天吃香喝辣,鲜衣怒马,在长安城中游荡,人称大富豪。

    仅过了一年多,胡人们又来了,对陆颙说:“你能和我一起去海中游玩一番么?我想探求海中的奇珍异宝,以炫耀于天下,你不也是个喜欢猎奇的人么?”陆颙本来就很富,又向来无所事事,就和胡人们一起到了海上,胡人们搭着船屋住下来。

    然后胡人在银鼎中放上油膏,在鼎下烧着火,将虫放入鼎中煅烧,连续七天不熄火。忽然有个童子,梳着分头,穿着青衣,从海里冒出来,手中捧着一个圆盘,盘里有很多直径一寸的宝珠,要送给胡人。胡人大声叱骂,童子面现惧色,捧着盘走了。

    童子走后不到一顿饭时间,又有一个极其美貌的玉女,穿着轻纱衣,戴着玉佩,耳垂坠着珠子,仪态翩翩地从海中出来,手中捧着一个紫玉的盘子,盘中有几十个珠子,来献给胡人,胡人张口就骂,玉女也捧着盘子走了。

    不久有个戴着碧玉冠,披着彩霞衣的仙人,捧着垫红色帕子的盘子出来,盘中有个直径三寸多的宝珠,珠子在空中闪闪发光,光照几十步远。仙人将此珠献给胡人,胡人笑着接过珠子,高兴地对陆颙说:“至宝来了。”马上就命人熄了火,从鼎中收了虫,放回金盒中。虫子虽然炼了这么久,却蹦蹦跳跳就跟原来一样。

    胡人吞下宝珠后,对陆颙说:“你跟我一起进入海中,千万不要害怕。”陆颙就拉着胡人的衣带,跟着他进了海。海水都避开他们几十步远,水中的鱼虾水族,也躲着他们退了开去。他们游龙宫,进蛟室,里面的奇珍异宝随便拿。只一个晚上就收获很多。胡人对陆颙说:“这些可以卖亿万钱了。”然后又给了陆颙几个珍宝,陆颙在南越卖了这些宝贝,换了千镒黄金(一镒为二十四两)。陆颙由此更加富裕,后来他竟不进仕途,终老于闽越了。

    《陆颙》亦出自《宣室志》,载于《太平广记》卷四百七十六,“昆虫”类。胡人识宝,来华取宝的故事,在唐人小说中屡见不鲜,但这篇小说,从人肚中取宝,想像却十分奇特。后文海上炼虫得宝之情节,在唐人小说中有很多类似描写,对后世文学也有一定影响,如元代李好古的著名杂剧《沙门岛张生煮海》,显然也有此文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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