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整理书房,翻出一些古老的字迹——我的字迹。
它们诞生于十余年前的北京,从一个宿舍搬到另一个宿舍,毕业后,被主人打包,被物流公司的职员粗暴地扔上货车,在高速上飞驰,风雨兼程,跋涉数日,到达南方的一个海滨小城,然后跟随主人从公司宿舍,到租来的小房子,到买来的旧房子,再到买来的新房子,一路跋涉,停留在白绿相间的定制书架的最底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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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主人的目光再一次注意到它们之前,它们已经在那里,裹在同样陈旧的透明文件袋里,躺了一年多了。
一笔一划,小小的字,一个一个框在作文纸的小格子里,字里行间蕴藏着曾经的从容岁月。
通常是在晚上,或者深夜,没有了白日的喧阗,没有了功利心的萦绕,打开收缩桌,拧开小小的台灯,就着昏黄的灯光,慢慢磨墨、洗笔,然后铺开稿纸,悬着腕,一笔一笔小心翼翼地写。
每一页的底部都标了几月几日,却没有年份,大概是05还是06年吧,十一二年了,墨色仍然清晰,也是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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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学一年级接触毛笔书法的时候,我们都是自己研墨。最低廉的墨,小小的长方块,2毛钱,我们叫“狗屎墨”。砚台肯定是没有的,只能背了父母,从碗柜里偷了一个粗碗,跑到屋后的竹林里,拿一块石头砸烂,只剩碗底,翻过来,就是砚台,粗糙的陶瓷出墨很快……
那时还没有智能手机,也没有微信。一个寝室6个人,家境好一些的两个同学买了电脑,每天趁着她们自己不用的时候,借来上上网,经常看校园BBS,有各种板块,美食、音乐、交友、兼职,也有小众的书法。
“免费送歙砚一方”——这样的标题和福利,在今天,即便投放到人气最旺的平台,估计也引不起别人的注意。所以,我毫无悬念地“抢到了”。
一个爱石头爱写字但是更爱石头的师兄,就这样,因为这一方砚台交上了朋友。
微信图片_20171123104758.jpg他带我去大钟寺,拜会他的老师。清瘦的,不很老的老头,小小的店,笔墨纸砚,还有自己的书画作品,营造一方小小的世外桃源。他原是八一电影厂的导演,说起往事,滔滔不绝。
讲完跟电影相关的青葱岁月,他开始讲写字。他教我一种简单的练字方法,用作文稿纸,每日一页,不用字帖,只要求横平竖直,坚持练习。
这是第一阶段,练基本功。
我买了笔和墨,用师兄送的歙砚,每晚在灯下独自研磨,书写,从五月到九月。
那时心无杂念,从一开始,我就用悬腕,手从来没有颤抖过。
03
后来,我们又一起去过几次老师的小店,喝茶,谈诗论画,经常一呆就是半天,却从未有一个顾客上门。
有一次,我独自路过,想要找那家小店,却想不起它的名字,努力搜寻记忆,没有一个片段提到过店名,只有老师的名字——“徐笃夫”,繁体写就的苍劲字体,印在名片上。
那是一个巨大的古玩市场,横竖无数条道,无数家小店,无数个瘦削的老头,我寻了半天,终是没有找到。
后来,师兄又带我去见他的一位书友,北师大书法系的一个男生,很健谈,对一个写字的人来说,有点太能说会道了。他的字也秀美,让人想到启功——在北师大校园内,想要避开启功的字太困难了。牌匾,石头,展览,书籍……都是启功。
到他的教室,宽大的桌子,毛毡比桌子还宽还长。他铺开一副卷轴,飘逸的小楷,《洛神赋》,看得人直欲凌波微步,与神共舞。回去以后,我立马买了《洛神赋》的字帖,一笔一划地临摹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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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方歙砚,造型极为简洁,整体是长方形,内分为二,一半为磨墨区,一半为储墨区,连接二者的是一道缓坡。一开始用还嫌生涩,用久了,越来越圆融。
老师和师兄当时都说:磨墨久了,你就再不愿用现成的墨汁了。
诚然。
师兄比我大一级,毕业后去了京郊当村官,工资一个月1700元,有宿舍,好在工作清闲,他每日都可以写字、玩石。
我也开始忙碌起来,论文、工作、谈恋爱。
然后是各奔东西。
看到这些古老的字迹,我想起大钟寺的徐老和他的无名小店,还有那个爱写字爱石头的师兄,我们一起清谈的午后时光,还有那些笔墨相伴的,安静而从容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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