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变

1

淡淡的香气从桌子上的百合花束里飘出来，但是很快就消失在满屋子的中药气味里。

丽慧其实早就醒了，到厨房把泡好的中药倒进电药壶，就又回床上躺着，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翻翻朋友圈。然后躺在床上想着今天的事，昨天的事，过去的事。这已经成了她的一种习惯。她就这样在床上躺了近两个小时，才决定起床，因为如果再躺下去，头痛可能会发作。

她坐在梳妆台前把头发梳得一个打结的地方都没有，然后扎一个马尾，这是她每天洗漱前必须要做的，因为不喜欢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做这做那。

中药已经熬好了，放在那儿晾一会儿，就可以喝了。又煮了一碗母亲包的小馄饨。丽慧坐在客厅的餐桌吃着早餐，看着那束百合。

花有些蔫了，边缘有点打卷儿。这束花是和她一个办公室的唐乐给她买的，说是鲜花可以让人每天都有好心情，真的是这样吗？丽慧笑了笑。

吃过早餐，她又开始收拾屋子，拖地，这个家从来都收拾得一尘不染。以前，这让她有一种成就感。但是这种成就感需要欣赏。

丽慧今天要去面试。朋友给她介绍了一份超市收银员的工作，是计时工，每周的周六周日工作两天。超市离家不算近，可是这样的工作并不好找，就是辛苦，她也要做的。她现在的工作还算稳定，可收入微薄。生活费，儿子读大学的费用，都要靠她一个人的。有了超市的这份工作，又可以多一点收入。

出门前，想起来中药还没有喝，她又把包放下，走到厨房把药倒进药碗，这只亮白的瓷碗已经有些发黄。她的失眠和头痛并没有见好。

中药的苦味沾在了舌头和喉咙上，她赶紧把一块糖放进嘴里。这个药她真是喝够了。

2

外面冰天雪地。昨天的大雪，使气温骤然下降，空气都要凝固了。

丽慧找出了最厚的一件羽绒服，她并不想穿这件，因为这是他给她买的。可是如果买一件新的，至少也要几百块，她现在的经济收入，必须要节省的。

路上的车开得很慢。丽慧站在站台上，把帽子又向下拉了拉。不时地向公交车开来的方向看看。

过了好一会儿，她坐的这趟车才出现在她的视线里，准备坐车的人们都已经迫不及待。车上很拥挤，她找了一个离车门近的地方，因为担心到站的时候她没有力气拥挤着走到车门，下不了车。

几站地的距离，用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下了车，要走到马路对面，因为雪太大，冰雪清得不及时，路面滑得让人不敢抬脚。丽慧一步一蹭地走到了马路对面，到报摊询句了她要找的超市，知道自己没有走错。

这是一家比较有名气的连锁超市。收银的款台在进门的右手边，左边是一个经营板面的档口，有几个顾客正坐在吧台边吃饭。

超市的店长待人很亲切，看见丽慧站在门口等着，急忙从水果区走来过，“你是应聘周六周日的时间是吗？”

丽慧正在看款台的收银员工作，“是的。”看到店长走过来，回答道。

“你是咱们店以前的老员工介绍的，信得过。你下周就可以来上班。今天如果有时间，就跟着学一下工作流程。”

“行，有时间，我一定认真学。”丽慧说。

“咱们超市的人都好相处，你有什么不懂的就问他们，工作时间长了，大家就是一家人，一群起早贪黑的人。”店长说完了笑起来。

“嗯，谢谢。”丽慧笑着说。

丽慧在超市呆了一个下午，工作也比较熟悉了。走出超市，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找到了一份工作的兴奋仿佛无法抵挡黑夜的寒冷。

回到家，她便喝了一碗早上就做好的热粥。只有客厅的灯开着，她还是一个人坐在餐桌旁。

这份工作的收入总算可以让在她经济上松一口气。

那个抛弃了这个家的男人，到底在哪里？这个问题她每天都要问自己，她想可以遇到他，要狠狠地甩他耳光，要问他到底他是有多么厌恶她，才连一句珍重都不想说，就离开。

她知道自己并不是没有一点错，这个她自己心里是知道的。可是她不喜欢别人这样说。只有一次，母亲苦口婆心地说一句，“早就跟你说过，你总这么吵来吵去，他是会心冷的。”可是看到她歇斯底里的样子，母亲也就不再说了。

其实她心里是痛的，听到母亲的叹气，她更难受。母亲是了解她的，知道她的盛气凌人，不过是外表罢了。她一直是依赖别人的，只是她自己不这么想。

丽慧心疼母亲，她这个家让母亲没少操心。从前两个人三天两头的争吵，母亲要来劝架。现在两个人分开了，看见她不开心，也同样发愁。

母亲和哥嫂同住，婆媳矛盾一直都有。这当然不是一个人的原因。只是有一次，母亲和嫂子吵架，嫂子说了一句，“你女儿离婚了，你想让你儿子也离婚不成。”母亲听了这句话，掩面痛哭。

她知道嫂子是直性子，人并不坏。可是这句话仍然如同一根刺扎在心上。

她需要面对的不只是生活的疲惫。

3

丽慧原来的工作也并不轻松。要整天坐在电脑前录数据，活干得不少，可毕竟不是公司的主要职位，工资却不高。

现在，她每个周末又要到超市工作。早上六点多就要到超市，下班的时候已经是灯火阑珊。

但是，丽慧对工作的热情就像经营她自己的家一样，从来没减少过。她每次到超市上班，第一件就是一块抹布擦遍自己工作范围内的每一个角落。收款台上的瓶装饮料，就是一粒口香糖都会摆放整齐。收款台旁边的食品箱子，就算不是她的工作，她有空也会帮着收拾。

面馆的老板周姐夸奖丽慧，“咱这超市的收银员换了多少个，你是我见过的最像样儿的收银员。”

周姐比丽慧大几岁，性格热情。丽慧刚来的时候，和别人都不熟，两个人没事的时候就会聊几句。丽慧有时候会在面馆的吧台吃饭。时间长了，也便熟识了。丽慧知道周姐也是一个人生活，孩子快大学毕业了。但是她不想说自己的事。

一次，丽慧在吧台吃饭。周姐看着她，“一个人生活，有什么不好？”

丽慧没抬头，“你怎么知道？”

“你脸上都写着呢，别人不知道，我知道。看见你，就看见了以前的自己。”周姐叹了口气。

“我不知道你是为什么离的？可是我那会儿比你灰心。我是个全职太太，除了做家务，我什么都不会。不像你还能工作。”周姐说。

“我也习惯了。”丽慧笑了笑。

“你只是习惯了。”周姐说。

“其实女人婚姻不幸福，最怕损失的是自信。认为自己有才有貌，他为什么对自己不好，为什么会变心，我为家庭付出那么多，换来的是什么。其实我原来也是这么想，天天想，想到头痛。可是后来我想通了，遇到对的人可以相濡以沫，白头到老，可是错的人，这些就都是奢望，缘份尽了，无法继续的。一别两宽，挺好。”周姐看着丽慧，想知道她对自己的话的反映，毕竟有些事要靠自己吸收的。

“我也觉得自己很失败。”丽慧说。

“我离婚的时候也这么想，因为我真的什么都不会，我不知道大家每天是怎么工作的，更不知道怎么赚钱。后来一个好朋友让我和她一起做保险，我就认识了把我从痛苦中拉出来的那个人，就是我在保险公司的师傅，我觉着我师傅就是我的贵人，她每天带着我谈业务，参加一些活动，虽然我没有什么业绩，但是结识了一群特别有生活热情的人。保险公司和客户互动的活动很多，大家在一起喝喝茶，聊聊天。其实大家生活都不容易的，虽然不能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但是可以选择怎么过生活。后来我觉得我不太适合做保险，就租了这个摊位，收入也可以。自己的生意自己说了算，我每天晚上六点多就下班，有时候在家看看书，有时去看个电影，总之怎么舒服怎么过。”周姐笑笑。

丽慧把这些话听到心里了。其实有些话她也听过的，可是周姐却不同。可能是她们有相似的经历，可能她们性格合得来，朋友就是这样不知不觉走到心里的。

丽慧对周姐是有一点儿欣赏的。周姐生意做得好，也是因为她的为人，物价涨得厉害，可她从来没有在食品的量上做过改变，即便涨价，也只是自己能赚一点就行了。所以几年的光景，附近的居民，还有上班族都成了她的客源。

周姐偶尔中午的时候会在面馆做点菜，炖排骨，炖鱼，就让丽慧过来一起吃。“丽慧，我有个想法，你看行不行？”周姐说。

“你说。”

“你别做超市的收银员了，在我这儿做，也是周六周日上班，我给你的工资一定比超市高。”周姐说，“你看，我呢，因为不想增加成本，一直也没找人帮忙。一周一天也休不上，你如果到我这儿来，我周末就可以休息了。我觉得你干啥像样儿，咱俩又投缘，把店交给你，我放心。”周姐笑着说。

“行啊，给你打工我乐意。”丽慧说。

“什么打工，可别这么说，你就是给姐帮忙。”

“我得超市说一声，店长知道我到你这儿来，会不会有想法。”丽慧说。

“这个你放心，我跟她说，我在这儿这么多年，我们关系好着呢。”周姐说。

丽慧每个周末都在面馆上班，比起收银员的工作，这个工作她当然更满意。不仅是工资多了，更重要的是，有周姐这个知心的朋友。有时候，她下班早，也会去店里帮忙。两个人一起去喝咖啡，看电影。

丽慧觉得，周姐也是她的贵人。她也是时候改变自己了。

从面馆下班回家，她想起第一天来超市。那天也是这么冷，陌生的街道，陌生的人。

她又想起那天的药，有多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