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尼亚姑娘

作者: 45bf36b470f9 | 来源:发表于2019-08-20 12:09 被阅读6次

    八年前,我被派去了非洲。

    我当时的身份是一名铁路工程师,我们的工程队起初是在苏丹修铁路,由于苏丹发生了军事动乱,那里的铁路暂停修建,工程队转而去了社会较为稳定的肯尼亚,也是修铁路。名噪一时的坦赞铁路就在非洲,它连接了坦桑尼亚和赞比亚,被认为是中非友谊的伟大见证。

    工程队到了肯尼亚后,暂时驻扎在肯尼亚西南部的大裂谷旁边,有一条设计的铁路会经过这里。在肯尼亚境内,大裂谷贯穿南北,将肯尼亚一劈为二。

    我刚来肯尼亚没多久,就得了非洲特有的乌拉病,这种病说来很奇怪,就是浑身没有力气,走路气喘吁吁,曾夺走很多当地人的生命。这种病没有特效药,只能长期静养,由于医疗条件的限制,加上工程队要赶在雨季来临前转移,我被短暂留在了大裂谷旁边的一个叫尼卡卡的村子里养病,这里有一位热情的曼德拉酋长,他的儿子巴克在北京留学,他从儿子那里学会了说中文,他的村民经常和中国游客做生意,卖些肯尼亚土特产,如木雕、石雕、蜡染纺织品、猫眼石、咖啡、红茶等。他有时高兴,会亲自做导游带领游客参观野生动物,甚至会介绍部落里的漂亮姑娘给外国人,但收费不菲。

    工程队走时让我安心在村子里休养,过一段时间会派医疗人员来接我。

    在撒哈拉以南的非洲广大地区酋长制度比较普遍,尤其盛行在偏远、落后的地区,酋长是一个部落的首领,部落村民对酋长必须毕恭毕敬。酋长出个门,身着金光闪闪的绣花大袍,不是骑马,就是坐轿,侍从前呼后拥,鸣锣开道。

    曼德拉是拉卡卡部落的酋长,他从父亲手里接过了酋长职位,他的部落组成了一个村子,约有五百人。

    有一个叫西亚的姑娘愿意来照顾我,她是个孤儿,亲人因感染艾滋病相继死去,她是唯一尚存的病毒携带者,西亚身高一米五五,皮肤黝黑,牙齿洁白如雪。

    我躺在西亚家的一张草床上,夜晚肯尼亚土蝎子在地面爬来爬去,两只大夹子能夹断拇指粗的铁丝,如果被这些大蝎子夹一下,身体免不了受到重创。每到晚上,我在床上撒尿,床尾有一个羊皮袋子,专门装尿。

    对于西亚,我起初以为她是个成熟女孩,怎么着也得有二十岁,谁知她才十四岁,她使用斯瓦西里语,也会说英语,肯尼亚之前是英国的殖民地,斯瓦西里语我听不懂,后来懂了一些。

    她用斯瓦西里语说:“中国朋友,你好。”

    我教她说中文,她很聪明,很快就能学会简单的中文,我们的沟通并无大的障碍。

    由于是孤儿,她只上了几年部落小学,她有时在酋长家里帮工,有时做点儿小生意,我给了她一千元人民币作为酬劳,她很激动,但是该怎么兑换呢?离这里最近的兑换点儿是首都内罗毕,有几百公里远,因此对于这笔巨款,她很难变现。我的包里有少量肯尼亚先令,就拿出来了一些送给她,她要把人民币退还给我,我对她说,送给你啦,等你以后来中国还能用。

    我说:“你现在是中非友谊的使者,我也是。”她笑了,露出洁白的牙齿。

    我们坐在床上,从窗户外穿进来月光,她指给我星星,我看着天上的星星,想起了小时候家乡颍川县上空的星星,也想起了牛郎织女的故事。

    在非洲,像西亚这样十四岁的姑娘差不多就该嫁人生孩子了。由于不同的历史风俗,肯尼亚这里是一夫多妻制度国家,一个男人可以娶四五个妻子。如果不是感染艾滋病的话,西亚将会是别人四五个妻子中的一个。

    我告诉她月亮上有个嫦娥,是个中国美女。

    她惊奇地问我关于嫦娥的事情,我用中文、英文,甚至夹带着一点儿斯瓦西里语给她讲了嫦娥的故事。她古铜色的皮肤挨着我的肩膀,我的中国故事也许足够梦幻,以至于将她带进了梦乡。

    西亚是个勤劳善良的肯尼亚姑娘。如果有机会,我一定要带她去中国看看。如今的世界是全球化的世界,在我的老家河南颍川县,就有中国小伙子娶了一个非洲卢旺达女孩,他们生出来的孩子是漂亮的中非混血儿。

    那晚我睡得很沉,来肯尼亚四个多月,第一次睡得这么香甜。西亚躺在隔壁的床上,打着呼噜声,她睡熟了。西亚抵御了我在异国他乡的孤独。

    月光洒在身上,摩挲着身体。

    十四岁的西亚,在我们家乡也就是上初中,十五年前,我差不多就是这个年纪,我大学毕业以后我应聘到一家北京的基建公司,成了一名北漂,公司开拓的有非洲市场,主要是在非洲国家修铁路。

    黎明时刻,我醒来。

    西亚还在睡觉,她一起一伏的胸脯有规律地运动。我下了床,地面上的大蝎子已经躲进了洞穴里,不见踪影。晨风吹来,屋顶上的草嗖嗖作响,一只紫胸佛法僧在空中追逐飞虫,紫胸佛法僧是肯尼亚国鸟,广泛分部在撒哈拉以南的非洲地区,生活在广阔的大草原里。

    西亚醒来,她揉揉睡眼,赤脚走出了屋子。

    我被部落外的东非大裂谷吸引,早想去游览一番非洲盛景。对于土生土长的西亚来说,这些裂谷是从小就见过的。

    我们穿过茂盛无比的草丛,就如同穿过我家乡颍川县秋天时节的玉米地。

    她拉着我的手,有一些部落里的人正在草原上放牧,热情地和我们打招呼。

    他们用斯瓦西里语说:“中国朋友,帮助我们国家修铁路,很伟大。”

    我对着他们招手,以表示友好。

    西亚脸红了,因为有人说西亚找到了一个中国男人,她有点儿害羞,近年来随着越来越多的外国人到肯尼亚的偏远地区旅游观光,这里同外界的交流日益密切,当地人的思想正在变得开放。

    我们很快来到了大裂谷面前。

    拉卡卡的位置在小城博梅特东边,靠近恩古罗河,部落的南方就是马萨伊马拉,那里是禁猎区。旅游业如今是肯尼亚的支柱产业,马萨伊马拉是肯尼亚著名的观光胜地,我们的铁路就是为了打通首都内罗毕到马萨伊马拉的交通。

    “啊,啊,有人吗?”我对着上千米深的大裂谷叫喊,回声不断地传来,西亚也学着我的样子,对着大裂谷喊:“哈不日拉(斯瓦西里语:你好)。”

    西亚的部落是肯尼亚人数最多的吉库尤族,该族约占肯尼亚全部人口的14%,大概有六百万人口。

    许多人在没有见到东非大裂谷之前,一定以为那里是一条狭长、黑暗、阴森、恐怖的断涧深渊,当你来到大裂谷时,完全是另一番景象,这里有花有草,植被丰富,大裂谷谷底是一片开阔的原野,有的存在着许多狭长的湖泊,宛如一串串蓝宝石。肯尼亚从南向北降水量递减,南方湿润,北方干旱,沿着大裂谷从南向北走,自然景观变化万千。

    肯尼亚中部的纳瓦沙湖和纳库鲁湖是重要的游览区和野生动物保护区,博纳沙湖海拔1900米,是裂谷内最高的湖,北部的图尔卡纳湖是人类发祥地之一,曾在此发现过260万年前的古人类头盖骨化石。

    大裂谷由地壳运动形成,是板块内部的张裂现象,形成陆地断裂带,断裂带两侧的陆地彼此分离,在地表的形态称为大裂谷。东非大裂谷是地球上最大的断裂带。

    我静坐在大裂谷旁边,手托腮,望向远方。

    “你在想些什么?”

    “我在想我的家乡。”

    “你的家乡在哪里?”

    “我的家乡在河南省颍川县。”

    她摇头,表示不懂,我说过会儿我们回去,我包里有世界地图,我指给你看,她很好奇,就急着拉起我的手要回去看地图。我站起来的一瞬间,突然头晕目眩,整个大裂谷也都旋转起来,要不是西亚一直拉着我,我已经一头栽下去了。

    回到草屋,我开始卧床不起,无论吃什么东西都吐了出来,地上绿色的胆汁发出幽暗的光。一连三天,也许是四天,我都处在极端难受的状态,肯尼亚即将进入雨季,天空中时常电闪雷鸣。

    西亚出了一趟远门,回来时她牵着一头毛驴,毛驴上坐着一个衰老的女巫。女巫约有八九十岁,佝偻着身子,脸上的皱纹像是一副松散的面具,她的左脸上画了一只太阳,右脸上画了一只月亮,额头上画了一个奇怪的符号X,我至今都没有搞懂那符号到底是什么意思。她匍匐在我的床边,嘴里叽里咕噜,她从一个黑色的瓶子里抠出来了一块像是油脂一类的物体,抹在了我的额头上,脸上,还有脖子上,她让西亚把我翻过身来,我感觉自己明显瘦了,因为西亚轻松就把我翻了过来,她们解开了我的衣服,把那种油脂类的东西往我的屁股上抹来抹去。

    出现了一种灼热感,我的身上不停地冒汗,床都湿了,我的四肢没有一点儿力气,身体渐渐失去了知觉,瞌睡袭来,我的眼皮慢慢合上,进入了睡梦之中,也许是昏迷了。

    大概过了两天两夜后,我醒来。西亚不在草屋里。我头很痛,身上布满了红点。

    过了一会儿,西亚进来了,她抱着我的衣服,衣服很干净,是她拿到村外的沼泽里洗了。她看到我醒来,很高兴。

    “好点了吗?”

    我点头,头疼牵引出我痛苦的表情。她帮我穿上衣服,我喝了一杯水,她让我吃奶酪,我只吃下去了一点儿。外面下起了雨,雨滴落在屋顶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热带草原气候的雨季会连续下很多天雨,工程队很难正常施工。

    我把罗西尼手表送给了她,这是我第一次去北京时在王府井大街的专卖店里买的,价值三千多元人民币。

    她把红宝石摘下来挂到我的脖子里,这是她死去的姐姐留给她的,她看着我,她的眼睛很好看。

    一天村外面响起了枪炮声,夹杂在雨里。西亚突然露出了恐惧,她连说带比划,强盗来了。

    这是一股从坦桑尼亚边境流窜过来的强盗,他们约有二十人,趁着大雨,手持枪支,进入村子抢劫,曼德拉酋长领着村民和这伙人战斗。

    西亚背起我,锁上了门,那个门不结实,摇摇晃晃,她带我躲进了草房旁边的草丛里,草丛里湿乎乎的,我们趴着一动不动。两个强盗踹开了草屋的门,在里面翻找值钱的东西,他们发现了我的包,里面有我的证件,还有一些钱,都被他们拿走了。

    强盗用的是杀伤力强大的猎枪,酋长曼德拉和村民们虽然人数众多,但在火力上不占优势,有一个强盗从附近的房子里走出来,他对着草丛放枪,一颗子弹刺穿西亚的左臂,但她忍着痛没有出声,血液浸染在草丛里。

    附近村子的人闻讯赶来帮忙,强盗很快逃走了,一些妇女和孩子哭声一片,几个受伤的男人被抬进了屋子里,村民陆续回家。

    邻居拉加德的第二个妻子纳吉帮西亚做了简单的包扎,到了晚上西亚突然出现了咳嗽的症状,到了夜晚时咳嗽得更加厉害,我陪在她身边,她是一个坚强又善良的肯尼亚姑娘。

    她用右手拿起了女巫用的油脂,涂抹在身上,我不知道这些到底是什么药,但是能令人进入梦乡。我猜可能是一些类似瞌睡药的东西。西亚昏睡了两天两夜,她甚至在睡觉时也在咳嗽。她醒来时草屋房顶长满了蘑菇。

    热带草原的雨季会持续三个月之久。

    西亚发烧、盗汗和淋巴结肿大,我看着她难受的样子,心疼至极。酋长曼德拉由仆人背着来看我和受伤的西亚,他的腿中了枪,腿骨碎裂。

    “我可怜的孩子。”酋长抚摸着西亚滚烫的额头。

    过了一阵子后,曼德拉酋长派仆人告诉我,由于持续暴雨,工程队遭遇塌方,几个同事不幸遇难,工程队正在处理善后事宜,医疗人员稍后才能来接我。

    仅仅过了一个月,西亚的体重就降到四十公斤以下,她胳膊的伤口迟迟不能愈合,还新增了厌食、胸痛、呼吸困难等症状,颈部、腋窝和腹股沟淋巴结肿大得更明显。病中的西亚告诉我村子外面有颗神树,如果我们去祭拜一下,会带来好运气的。在一个小雨天,外面雾蒙蒙的,我扶着西亚出了门,她从未如此瘦弱,像是一根麻杆。我的状况也很差,走不了两步,就气喘吁吁,我们不得不总是停在路边休息。

    走了块一个上午终于到了神树下面,由于雨季的滋润,神树参天,枝繁叶茂,宛若一座高楼隐没于仙境之中。我们在神树下祈祷。

    她闭上眼睛,嘴里用尽力气说了一串斯瓦西里语,我没有听懂。

    我也闭上了眼睛,不知道怎么对非洲的神树祈祷,我就当成了许愿,希望医疗人员赶快到来,我和西亚都能好起来,以后有机会我要把她带到中国带到我的家乡颍川县转转。

    西亚睁开了眼睛,看了我一眼。

    她用不太流利的中文对我说,要这样神树才会显灵。她微微前倾,我也学着她的样子微微前倾,希望神树能再灵验一点儿。为此我又绕着神树多转了三圈。

    我们回到了草屋时,邻居拉加德来了,他是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身体强壮,他养了几百只草原兔子,以卖兔子为生,他有三个妻子,十一个孩子,眼下他来是想让我们参加他的婚礼,她娶了第四个妻子朱莉,朱莉十四岁,来自附近的尼卡卡部落。西亚带着我向他道贺,西亚送给他的新娘子一只篮子,作为礼物。

    他的新婚妻子住在西边的一间草屋里,另外三个妻子住在东边和北边的草屋里,他们的院子里跑着许多小孩子,都赤着脚,叽叽喳喳叫着,小孩子对婚礼都很感兴趣。

    作为一件喜事,可以冲淡霉运,曼德拉酋长到场祝贺,他带来了一头羊作为贺礼,并亲自主持了拉加德的婚礼,来抚慰村民受伤的心灵。

    我在拉加德的婚礼上吃了斯瓦西里烹饪,喝了几杯当地的酒,这种酒里面加了玉米糊,喝起来甜丝丝的,口感很好。参加完婚礼,我拉着西亚走回草屋。

    到了后半夜,西亚开始痛苦地大叫,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她的免疫功能已经丧失,生命体征渐渐衰竭。

    第二天早上是个晴天,太阳升起的时候,带走了她年轻的生命,她紧紧地拉着我的手,说她不能去中国了,她的眼里流出了最后一滴泪。

    按照当地部落的习俗为西亚举行了葬礼。雨季过后,医疗队找到了我,用直升机将我带去了首都内罗毕的高级医院接受治疗,我康复之后被派去了非洲腹地刚果(金),在那里继续修建铁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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