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时候家里是水泥地板,在妈妈的严厉监管之下,我永远都不可能光脚踩在地面上,更不用说在地上打滚了。邻居家給小孩买了可以铺在地上的泡沫拼图,她能坐在上面玩娃娃,一度令我羡慕不已。
二十年后我终于住进了有地毯的房子。吸尘器体型虽小,嗓门却大,轰轰隆隆响彻云霄,清扫一遍下来,吸尘器的余音能在耳中盘旋三日。可是这是值得的。我坐在地毯上玩手机,敲电脑,写字,看书,偶尔跟男朋友打一架,跟妈妈视频,妈妈一眼就能看到我身后没有叠起的被子。我躺在地毯上睡着过几次,醒来之后实有“寄蜉蝣于天地”的萧然之感,和我想象中的躺在空旷的大草原上看星星的感觉如出一辙。这是种令人愉悦的伤感,滚地毯和滚床单一样令人快乐。
二
下个月兵马俑即将空降Field Museum,我一定会去看一看。
在西安六年,这些东西早已看腻看烦,此时却有一种他乡遇故知的亲切感。我并不喜欢西安这座城市,马路拥挤,公交癫狂,羊肉膻味和小偷在街上你来我往,让你避之不及,稍不留神就要一失足成千古恨。唯一令我留恋的,便是那一碗拌着黄豆芽的擀面皮,小吃城的价格从两块五涨到六块,里面写满了故事。
当然还会有一些人。喜欢过的,讨厌过的,在那六年的时光里交织不清。我离开西安的那天下午,金角大王带着我的敌人送我到火车站,进站之前回头再看一眼,已经告别过的她正站在栅栏外面望着我,我想走过去給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可是一想到她终究还是被我敌人夺去了,心里很不是滋味,鼻子一酸,便扭头走掉了。我拖着箱子一边走一边哭,那是种“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
三
去艺术馆看梵高,买票排队半小时,进馆排队一小时,每幅画排队五分钟,然后一个下午过去了。梵高的卧室姹紫嫣红,打破了红配绿黄配蓝的死亡魔咒,我学习不来,只好在旋梯处拍一张黑白照片。
还剩下一点点时间去看了莫奈,看他笔下楚楚动人的时光流转。临走时,站在展厅门口回望一眼睡莲,一汪清泉悬在壁上,宁静,灵动,叮咚作响。第一次走进艺术馆时,我如刘姥姥进大观园一般,忍不住惊呼“啊!原来这些画都是真的”!后来又去几次,要么匆忙,要么迷路,要么饿,始终不能尽兴。而此时,作为艺术界门外汉的我,终于在回首的那一刹那里,被那样的美震惊得哑口无言。
在西安时,心情好和心情坏,都喜欢去小雁塔逛一逛。我又在芝加哥找到了能这样逛一逛的好去处。
四
你科的最后一次总决赛早已结束,最后一次全明星刚刚落下帷幕,最后一次常规赛也即将来临。
刚刚过去的那场表演里,他詹俯身站在你科面前,拍着地板防守,你科漂亮地起身跳投,不出意外地咣当打铁。刚刚过去的那场表演里,嫂子笑着站在你科面前,满面桃花地防守,你科漂亮地起身跳投,不出意外地咣当打铁。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场下,你科靠在嫂子肩上拉家常,桃之夭夭,言笑晏晏,仿佛又回到了逃了高数课看总决赛的日子。
你科以男一的身份出场,又以路人甲的方式谢幕。我执拗地抱着手机投了好多票,看到这样的结局,或多或少都有些遗憾。朋友说你科的退役,标志着多少人的青春结束。
哼,你科走了,我们还有TFboy不是吗?
五
和奶奶视频。
奶奶说:“真厉害,你都去美国了还能跟我说话。”
奶奶说:“哎呀你一点都不瘦,好看,大扁脸。”
奶奶说:“你比你妹妹好看,她小时候跟你姑父一样,大长脸,现在才可以了。”
奶奶说:“快給奶奶拜年,奶奶给你压岁钱。我先帮你藏着,现在拿出来会被你妈偷走的。”
奶奶说:“你都眼泪花乎乎的了。”
老太太大字不识几个,移情的修辞倒是用得炉火纯青。
六
赴美半年,英语没有学好,汉语反倒忘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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