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的开始,是一个凌晨五点的夜晚。儿子突然从梦靥中惊醒,用低哑的嗓子含糊不清地哭起来,我像上了发条的机器人,一听到哭声就立即从床上弹起,在熟睡的半梦游状态中抱住儿子,轻拍他的背,由头顶到后颈部,我顺着他细软头发的方向,轻轻地,通常两分钟过后他就又会沉沉睡去,可这次,他睁开双眼,无比清醒的说:“爸爸,我想下楼玩。”
可我昨晚熬夜到两点才睡,我深知那种在光线不足的清晨被唤醒,就意味着要持续一整天那种头重脚轻、全身酸痛状态,而我一定不能这样。
我望向书柜,决定和童话故事里一样编一个故事吓唬他:“你不能下去,鸭嘴兽在楼下呢,它在用它的嘴在下面嗅来嗅去,如果让它知道你醒来的声音,它就会上来。”我用手做成鸭嘴兽嘴巴的形状,模仿它的姿势在儿子面前晃了晃。“啊!真的吗?”我生气地瞪了他一眼,他马上乖乖闭上眼睛,而且还因为害怕而眉头紧皱,于是我也得以重回梦乡。
我并不知道,这是个灾难的开始。
他认定了,每天晚上会有一只,或者一群鸭嘴兽在卧室楼下的客厅,我们以日夜为界限共享着客厅这个空间,它们会在六点五十九分离开,所以七点起床时我们看不见它们,我们不会也不能撞见彼此,作为父亲,我只要把房门开一条缝偷看以回复“快睡!它们在楼下。”就好了。
从那以后,儿子说他反复地梦见鸭嘴兽们在一道光里从天而降,玩他散落在电视柜前沙发上的各种玩具,它们打开电视机,看他最喜欢的动画片,吃掉他冰箱里的巧克力蛋糕和藏在最底层的的冰淇淋,它们用笔随意地图画他已经完成的作业,把他的课本撕烂……我听见他在梦里大喊“不要!不行!不可以动我的东西!”
刚开始我还颇为得意,我可以以此为借口让他吃掉他不喜欢的胡萝卜和青椒,“鸭嘴兽最喜欢吃这个了,你要是还不吃掉它们就会出现了”,而当他耍赖不想上学,我就恫吓他“你是想在家里陪着鸭嘴兽吗?”,我也可以用“鸭嘴兽会听到你的哭声的”这句话来让他停止无休止地哭闹着要买商店橱窗的新款玩具。但我发现这样无异于饮鸩止渴,我的世界从那个凌晨五点的夜晚开始无尽的充斥着“鸭嘴兽”这三个字。
我开始绞尽脑汁编出各种关于鸭嘴兽的故事,“七个小鸭嘴兽”、“海的女儿和鸭嘴兽”“阿里巴巴和十四个鸭嘴兽”……鸭嘴兽仿佛成了和企鹅、猴子、绵羊一样,成了拟人化的存在,可我对它并不了解。
周末带他去书店的时候,我偷偷查阅了一下那本厚厚的百科全书,书上说鸭嘴兽是哺乳动物但却不是胎生而是卵生,他们能像爬行动物或鸟类一样产卵,当卵孵出后,又能像哺乳动物般喂奶水给幼仔。这么看来,鸭嘴兽就像是地球上现存的哺乳动物这个庞大家族里,孤零零地仍用“下蛋”的形式在繁衍的,怪物。
手机上前妻发来一条短信:“这个月的抚养费我已经打到你卡里了,查收。”我叹了口气,看着手中的屏幕暗下去。
不知道儿子什么时候站在身边,他抱着一本漫画书抬头问我,“妈妈怎么这么久都不回来?她说会给我买漫画书还说陪我看动画片的。”说着他哭起来,“爸爸,小区里的其他小朋友说我是肯定是个怪物,不然妈妈不会不要我……”“啊……你才不是呢,妈妈她……只是很忙而已,我也可以给你买漫画书陪你看动画片啊。”
我们一人抱着半个西瓜盘腿坐在沙发上,他一勺子戳进西瓜里溅得一脸西瓜汁。电视里放的是《飞哥与小佛》,在动画片里大家每次提起泰瑞,都说,“他只是只鸭嘴兽,什么都不会做。”可实际上它是个勇敢的特务,每次都能破坏杜芬舒斯博士邪恶的计划,它装傻卖萌搞笑,结尾总惹得杜芬舒斯大喊,“我恨你!鸭嘴兽泰瑞!”
飞哥与小佛的发明总会被带走,可他们仍然每天都在发明创造。放到精彩处,儿子哈哈大笑起来,笑得东倒西歪,西瓜汁泼了一身。我靠向沙发,仰头望着天花板。
人世间的不幸或好运并非如此容易用那么喜剧性的方式描述,过于专注于自己的伤痛总会觉得头皮发麻,而此时我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种平静的幸福之中,没有争吵哭闹和打碎碗碟摔东西的声音,我转过头,就像飞哥每天早上都会对小佛说的那样,对儿子说,“我知道要做什么了!” 说完我冲回房间。
儿子在背后不解的喊,“什么啊,爸爸给我一件衣服,被西瓜汁弄湿了。”,“对了爸爸你说来我们家的鸭嘴兽会不会也看这个动画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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