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白盏离
01
父亲从不许我去后院,因为后院有口枯井,他怕我不小心栽进去。为了吓我,他常常骗我说我奶奶就是死在那口井里,我对此不以为然。
八岁那年,我和邻居家的二狗捉迷藏。情急之下忘了父亲不许我去后院的警告,径直躲进了后院的仓房。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那个女人,她抱着胳膊蜷缩在幽暗的角落里,看到我时不停的向后挪动,连带着脚腕上的铁链哗啦作响。
我看着这个蓬头垢面的女人和她身前破碗里的半个长了绿毛的馍馍,哭着跑出去说家里进了乞丐。换来了父亲的一个巴掌。
虽然父亲明令禁止我再去后院,但是在注意到父亲隔三差五带着馍馍去仓库时,我还是起了极大的好奇心。
我猜那个女人是他养的,就像是二狗他三叔养的大黄狗一样,也要用链子拴着。
在那之后,我趁着父亲不在家偷偷的跑去仓库瞧过,那女人始终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偶尔听到有声音就会睁大了眼睛慌张的向后躲,胆子可真小。
我也曾经跑到她身边跟她说话,可是她只是抱着膝盖不看我,应该是个哑巴。
这让我感到无趣,我想不通父亲为什么会养一个不会说话的乞丐在仓库里。
02
在我第八次看到父亲准备往仓库带馍馍时,我提前跑到仓库藏了起来,我很好奇他和那个哑巴是怎么相处的,因为那个哑巴从来都不理我。
仓库里有个稻草堆,是我捉迷藏最好的藏身之所,那里面被我掏了个大洞。
我曾蹲在里面透过稻草的缝隙看着二狗在我眼前转来转去,却从来没有找到过我。
我坐在一堆稻草里,看着父亲扯开了腰带,一把捞过那个女人在她身上驰骋,他一边骂骂咧咧一边用腰带不停的抽打她,像极了二狗跟我炫耀的大侠骑大马。
原来这个女人会哭喊,原来她不是哑巴。
我不记得父亲是什么时候离开的,等我麻了的腿恢复知觉后,我跌跌撞撞的跑到那女人身边,她拿着馍馍一口接一口的往嘴里塞。
她恶狠狠的盯着我,眼泪不停的从通红的眼睛里滑下来,和村里的女孩子哭起来一点都不一样。
她们哭的时候会闭上眼睛把嘴巴张大,嚎的全村人都知道我欺负了她们。可是眼前这个女人就只是瞪着眼睛死死的盯着我,不停的把馍馍塞到嘴里,吓得我赶紧跑出了仓库。我怕她下一秒就把我像馍馍一样塞进她嘴里恶狠狠的吞掉。
03
转眼那个女人又在仓库了呆了好多年,我渐渐长大了,父亲很多事也不再避讳我,从他酒后的胡言乱语中我逐渐得知,那个女人叫英子,是个城里的什么志愿者,可是志愿者是什么?
英子是我娘,村里人都这么说。
我是村里唯一能去山外的县里读中学的孩子,村里人都说:“不愧是城里人生的,就是比咱山里娃强啊!”
时间久了,我从村里人的闲言碎语中拼凑出来了英子的故事。
英子是我娘,是我父亲强留下来传宗接代的。英子今年也不过三十多岁,刚来村里的时候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大学生,是上面调派到村里扶持山村教育的志愿者。
村里人都说我父亲有福气,因为其他人的老婆都是花钱买的,只有他白得了个城里娘们,还生了个好儿子。
我已经不再是那个什么也不懂的孩子,我去县里念过学,我觉得这是不对的。买老婆是不对的,抢女人是不对的,把抢来的女人锁在仓库里是不对的……
回应我的是父亲的一个巴掌,他觉得那女人生了一个敢质疑老子的孽障。
那天晚上他一个人喝了二斤白酒,把我骂的体无完肤。也许是单纯骂我并不过瘾,他把我锁在屋里去了后院。
天快亮的时候我从窗子跳出去跑到仓库去找英子,她是我娘,我想放她回家。虽然我终于理解了她当时看我的那个恶狠狠的眼神,我想她大概很恨我。
如果不是为了传宗接代为了生下我,她可能会回到城里嫁一个疼爱她的男人,生一个健康聪明的小孩,幸福快乐的度过一生。
父亲不在仓库,我猜他是去找二狗的三叔喝酒了。
英子也不在,她常坐着的哪个位置只剩下一个掉了碴的破碗和一条生了锈的铁链。我有些慌,十几年来她从来没出去过。
地面上有些发黑的血迹,像是人被强行拖着摩擦出的留下的信号,我顺着断断续续的血色寻过去,猛抬头,是后院的枯井。
我不知道我当时是怎样的心情,突如其来的冲动催促我快点下去,我甚至有一个荒谬的念头,英子可能就在井里。
我想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井下面的情形,我的父亲死死的瞪着我,只是他再也不能开口骂我了。他可能也没想到自己会这样死在井里,所以才到死都没办法闭上眼睛。
英子躺在他身边,手里死死的抓着他的衣角,脸上的表情竟有一丝解脱的快意,我猜她一定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能在临死前让这个毁了他一辈子的男人陪着她同归于尽。
我看着眼前的情形,竟不知该做何感想,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很奇怪我竟然没有眼泪,我只是靠着井壁坐下,一会看看他们,一会望望天空,我看着天越来越亮,看着偶尔飘过井口的白云,我想我大概不会再上去了吧。
还好,不远处还有另一具尸骨陪着我,原来父亲没有骗我,奶奶她真的死在这口井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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