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从谂禅师在石家庄市的赵县观音院说法时,临济义玄已经早于从谂禅师几年在石家庄市的正定县弘法了。两人都是马祖儿孙,又在同一地区弘法,自然是要见面切磋一下的。
所以这一天,从谂禅师就来到正定县临济禅院拜访义玄禅师。
经过一路奔波,从谂禅师走到临济禅院时,脚上已经全是泥灰了。于是刚走进禅院,从谂禅师顾不得和义玄禅师打招呼,就来到院子里洗脚。
从谂禅师虽然只比义玄禅师大十岁,可是按照辈分的话,他可是义玄禅师真资格的师叔呢。
义玄禅师看到从谂禅师一来便在那里洗脚,于是走过去直接问道:“如何是祖师西来意?”
义玄禅师以临济喝名震江湖,其机锋迅猛刚烈,天下少有人能经得住义玄禅师之勘辩的。所以哪怕是非常普通的一问,其后面隐藏的机锋也是一般人根本就不能凑泊的。
不过从谂禅师同样是江湖中最为顶尖的高手之一,面对义玄禅师的问题,他马上就用目前的事来回答道:“恰值山僧洗脚。”
既然你的棒喝能触发禅机领悟禅意,那么我之洗脚,又未尝不能如此呢。
从谂禅师的话语,自然也是难不住义玄禅师的。既然如此,所谓闻声悟道见色明心,那么我就来听听你“洗脚”吧。所以义玄禅师马上上前作听势。
从谂禅师道:“会即便会,啖啄作甚么?”
作为明眼宗师,自然是不允许别人在自己面前虚张声势故作高深的。
既然这样,那我就回去了,丢下一切,丢下你一个人在这里会那个该会的东西吧。所以义玄禅师一听,转身就回方丈室去了。
从谂禅师一看义玄禅师把自己晾在这里了,得赶紧自己回护转来啊,所以便道:“三十年行脚,今日错为人下注脚。”
对于这两个绝顶高手之间的交锋,北宋法云法秀禅师评唱道:“众中商量道赵州不识临济作贼,却为他下个注脚。临济当时作听势,何不劈耳便掌?若恁么,何曾梦见赵州识得临济。殊不知两个尽是老贼,须知一个好手。敢问诸人,那个是好手?具眼者辨取。”
南北宋交际间的禅宗第一高手大慧宗杲禅师作偈评唱道:
一人眼似鼓椎,一人头如木杓。
两个老不识羞,至今无处安着。
大慧宗杲的学生晦庵弥光禅师评唱道:“临济有验人眼,赵州又饱丛林。等闲略露风规,自然头正尾正。还会么?若不得流水,还应过别山。”
这一天,从谂禅师一个人拄着拄杖在寺院里转悠,看见自己的侍者文远一个人在佛殿里拜佛。
从谂禅师走过去用拄杖打了文远一下问道:“你在这里作什么?”
看到师父勘辩自己来了,文远回应道:“礼佛也是好事。”
从谂禅师抽丁拔楔的道:“好事不如无。”
好事不如无,这是人们日常生活中非常流行的一句话语,不论是对于世法还是佛法,都有异常深厚的意味在其中的。没有对人生和社会特别深的洞察和体悟,没有对佛法的真知灼见,没有汹涌澎湃的大海归于平静后的淡然,你是无法说出这种话语的。
从谂禅师年岁既大,游历甚广,接人无数,禅学精湛,自能说出这种平淡且深邃之语。
礼佛虽是好事,但天下事了犹未了何妨以不了了之。
永嘉玄觉禅师道:“绝学无为闲道人,不除妄想不求真。”
黄檗希运禅师道:“百种多知,不如无求最第一也。道人是无事人,实无许多般心,亦无道理可说。无事散去。”
临济义玄禅师道:“设解得百本经论,不如一个无事的阿师。”
这些见解都和从谂禅师的高论是相一致的呢。
对于这个公案,南北宋交际间禅宗江湖第一高手大慧宗杲禅师作偈评唱道:
文远修行不落空,时时瞻礼紫金容。
赵州拄杖虽然短,分破华山千万重。
南北宋交际间的照堂了一禅师作偈评唱道:
礼佛无端撞赵州,却将知见作冤仇。
如今四海平如掌,云自高飞水自流。
元朝中峰明本禅师评唱道:“文远云礼佛也是好事,不妨顽软。赵州云好事不如无,话堕了也。要知赵州老人话堕处么?待伊磕破脑门即向你道。”
这一天从谂禅师正在东司(厕所)解手,忽地看到自己的侍者文远从那边走过来。于是从谂禅师便大声喊道:“文远,文远。”
文远听到师父在喊自己,赶紧应道:“师父,我在呢,有什么事啊?”
从谂禅师道:“东司上不可与你说佛法。”
了解佛教的人都应该知道,佛教是有很多的戒律和规定的。比如不准在污秽之地看经书、念佛,翻阅经书前必须净手,不准沾口水翻阅经书,不准坐在经书或者佛像上。等等等等,自然,也是不许在厕所里谈论佛法的。
不过,难道学了几十年佛法的从谂禅师不知道这些规矩吗?难道文远不知道这些规矩吗?用得着从谂禅师专门在厕所里提醒文远“东司上不可与汝说佛法”吗?
从谂禅师之语,实在有贼喊捉贼的味道啊。
而从谂禅师在厕所里表演禅法,实在是不拘一格的千古奇人啊。只是不知道文远有没有领悟老赵州的一番苦心呢。
对于这个公案,南北宋交际间的龙翔士珪禅师作偈评唱道:
老僧正在东司上,不将佛法为人说。
一般屎臭旃檀香,父子之机俱漏泄。
南北宋交际间的无庵法全禅师作偈评唱道:
东司上不说佛法,唤来与伊劈面踏。
不用重论报佛恩,将此深心奉尘刹。
南宋蒙庵元聪禅师作偈评唱道:
明明道不说,此理凭谁识。
春风一阵来,满径花狼籍。
若是红尘洗梦在场,当从谂禅师道:“东司上不可与汝说佛法”时,马上对着从谂禅师伸出大拇指道:“谢师说得佛法好。”
这一天,从谂禅师和侍者文远两个人在方丈室里聊天。
两人聊了一会儿佛法,从谂禅师忽地对文远道:“我们两人打个赌怎么样?”
文远道:“师父,怎么赌啊?”
从谂禅师道:“我们两个谈论义理,不过斗劣不斗胜,哪个要是斗胜了,就输一个胡饼。”
文远道:“好啊,那就请师父先立义吧。”
从谂禅师也不客气,首先道:“我是一头驴。”
既然是斗劣不斗胜,那么你就只能说出比驴还要差的东西来才行呢。
所以文远道:“我是驴胃。”
从谂禅师马上道:“我是驴粪。”看来,从谂禅师为了斗劣也是拼了啊。
文远接过来道:“那么我就是粪中虫。”
从谂禅师随即问道:“你在粪里面干嘛?”
文远得意的道:“我在里面过夏。”
既然你都在里面过夏了,那么里面肯定是个舒服之处呢。既然你舒服了,那么你就认输吧,因为我们是斗劣不斗胜的啊。
所以从谂禅师马上对着文远道:“把胡饼给我拿来。”
对于从谂禅师和文远禅师这个精彩有趣的公案,南北宋交际间的禅宗第一高手大慧宗杲禅师评唱道:“文远在驴粪中过夏,面赤不如语直。赵州贪他少利,赢得个胡饼。捡点将来,也是普州人送贼。毕竟如何?鹅王择乳,素非鸭类。”
明末清初的宝华通忍禅师评唱道:“文远胜里输,明输暗胜。赵州输里胜,明胜暗输。才胜即输,输即胜,算来胡饼都无分。而今拈出大家看,动着些儿成话柄。咄。”
这一年的冬天,大雪纷飞天寒地冻。从谂禅师这一天在寺院里行走,不知怎的从谂禅师一下倒在雪地里,然后扯起个嗓门大喊道:“救命啊,救命啊。”
旁边有个僧人看见了,赶紧跑了过来,不过他并没有去扶从谂禅师,而是也倒卧在从谂禅师身边。
从谂禅师一看,爬起来就走回方丈室去了。
对于从谂禅师和这个僧人的出奇表演,北宋大愚守芝禅师评唱道:“此僧在赵州圈缋里,还有人出得么?”
南北宋交际间的应庵昙华禅师评唱道:“这僧如虫御木,要见赵州天地悬隔。有般瞎汉便道山僧扶强不扶弱,殊不知我王库内无如是刀。”说完后,昙华禅师随即振声喝了一喝。
胜法法禅师评唱道:“这僧只顾救人,不解自救。”
有一天,一个僧人问从谂禅师道:“请问师父,万法归一,一归何所?”
从谂禅师似乎答非所问的道:“老僧在青州作得一领布衫,重七斤。”
天下万事万物是如此的纷纭繁复,让人眼花缭乱且数不胜数。不过,所有的一切,
都应该有个最初的源头吧。并且都能归于最初的源头吧。
现代物理学把我们所有的时间空间和物质,都归于那个最初的“奇点”。
不过,这只是科学的理解而已,对于佛教徒来讲,万法归一后,哪么最终的这个“一”,又归于哪里呢?
对于佛教而已,这个一,其实就是佛、禅、道、真如、本体、本心等等,你把它叫什么都可以,它们只不过是异名同实罢了。
如果这个“一”有归处,那么则有来去生灭增减,有来去生灭增减,岂是真如?岂是本体?
而佛(真如),是如如不动的,说归和不归,都是谬误的。
这样看来,一归何处,实在是个让人头大的问题啊。
不过,从谂禅师似乎能举重若轻,“老僧在青州作得一领布衫,重七斤。”这算是回答吗?
你完全可以把从谂禅师这个话语当做是一句答非所问的废话,因为从谂禅师就是要用这种牛头不对马嘴的话来截断你的惯性思维和理性思维。
没有归处你硬要找个归处来归,不能归你却非要归。那么,你先给我打住吧。
你同样可以把从谂禅师这个话语当做是高妙的答语。既然“一”可以派生出万法,那么万法也可以归于“一”。而这个“一”,也就可以存在(蕴含)在万法之中了。
那么,这领七斤重的布衫,怎么就不可以让那个“一”隐藏(归纳)于其中呢?
对于这个公案,宋朝第一评论大师雪窦重显禅师作偈评唱道:
编擗曾挨老古锥,七斤衫重几人知。
而今抛向西湖里,下载清风付与谁。
北宋文殊心道禅师作偈评唱道:
赵州布衫重七斤,问处分明答处亲。
大地山河都盖却,谁是当机裁剪人
南宋石庵知玿禅师作偈评唱道:
拶到悬崖撒手时,七斤衫重有谁知。
寒来暑往浑无用,挂在赵州东院西。
宋朝禅宗江湖第一高手圆悟克勤禅师评唱道:“摩醯三眼,一句洞明。似海朝宗,千途共辙。虽然如是,更有一着在。忽有问克勤一归何处?但云:饥来吃饭困来打眠。”
如果有人问红尘洗梦“万法归一,一归何处?”答曰:“月在天心。”
有个僧人问从谂禅师道:“如何是赵州?”
这个僧人的问话那是一语双关的呢,既可以说是问从谂禅师所在的赵州城,更可以说是在问从谂禅师本人及其家风。
既然你用双关语来问,那我就用双关语来回答就是了。所以从谂禅师道:“东门西门南门北门。”
赵州城有东南西北四个门,可以供人随意进出。而我的家风也是四门大开,任何人都可以随意进出,任何事物都可接纳,更没有什么可隐藏的。而且四个门还是门门通透,四个门还可门门回护。
在禅宗江湖上,僧人们在相互交流勘辩中,常常针对禅师及其主持的地方问如何是某某境、如何是某某,自然禅师们的回答那是千奇百怪的。而从谂禅师的这个答语,在中国禅宗史上,却是非常独特而绝妙的。
因为参禅悟道,最忌落入前人窠臼。而从谂禅师这个话语,可谓是出格之语,让人耳目一新。
对于这个公案,宋朝第一评论大师雪窦重显作偈评唱道:
句里呈机劈面来,烁迦罗眼绝纤埃。
东西南北门相对,无限轮槌击不开。
北宋圆通可仙禅师作偈评唱道:
四门开豁往来游,脚下分明到地头。
四五百条花柳巷,二三千处管弦楼。
南北宋交际间的瞎堂慧远禅师作偈评唱道:
南北东西老赵州,见人骑马也骑牛。
清风月下寻归路,夫子门前问孔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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