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肚破晓,布衣沾露。青青井畔,咚咚水声。待天大亮,那挑水的女人,已来往一波又一波。竹扁担放靠在周围的矮墙墩边上,水桶贴着石板地面,与薄薄的青苔相依。偶尔磕着邻人的桶,咣当一声,便是招呼。
最是夏日炎炎,晨起上脸的水最清凉。偶尔贪床,顶一脸宿垢,也要到这井边,求一瓢清爽洒落。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这一方水井搭的戏,自造快活容易。女人的笑声清响如脆,荡漾在粼粼水光中,作清晨的欲滴,可醒懒神,可解风情。
话题终止片刻,无人挑水时,耳边则是“万户捣衣声”。或搓或拧,皂沫滑过掌心,消失在水中。洗完拿回家晾晒在院子里头,若遇到破旧的踩脚布,索性直接挂在井边的石头堆上,布沿渗出莹莹水珠,在日头下照得闪耀。待日上三竿,衣物已干了小半,又有女人出来将湿的里面一一外翻,或用手拍打几下,捋平衣身裤脚。
随后洗手作羹汤。有人淘米,有人择菜,都在井边行进。不久饭菜香味漫溢,入了邻家,馋孩童的刁嘴儿。那女人的手,拾过柴火,煨过汤粥,一家自得。饭后倒掉残菜剩羹,洗净锅碗瓢盆,再煮壶热茶,做点手工。
午觉稍顷。醒来再挑一波水。到院里将衣物收入屋里的木柜。然后手持布袋上街买菜。将手中一分一厘换米盐,口中计较,心中明账,哪怕不识一字。市场鱼肉琳琅,指间早已腥味荤味相混。村里习惯,晚餐当丰盛。左手瓜菜一束束,右手鲜鱼沉甸甸,可预见一桌可口佳肴。袅袅炊烟催日落。待儿童嬉耍还家,女人已将饭菜上桌,电视叽叽喳喳。
夜里得闲,窗几明净,对着盈盈月色密密缝,缝进大街小巷陈年往事。对镜凝咽,还是手里有活儿自在。这日子,终究是靠素手的堆砌与建造,存足挥一挥衣袖的底气。
村里的女人,伊人素手,不曾红妆。抛绳、甩桶、提力、倒水,这打水动作常年往复,娴熟有致,非常利落。唯有摊开女人掌心,方见得厚的薄的一层茧,拂了岁月一番不经意。对女人来说,也许挑水并非重体力活,你看那扁担两头的水桶面上都铺着一层塑料薄膜,分明是将刚要冒出头来的心事压了下去——力气都吞咽进心底里去了,孰人知晓?
昼夜轮度,百代春华逝。井水通明依旧,人面桃花别样。昨日那纤纤素手,或捂在男人心窝处,存上温度,或为女儿作嫁裳,有了纹路。昔日柔荑今时枯,岁月不蹉跎,如此日日操持。女人素手把梦归,劳心劳力,终其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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