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寓所是租来的一间屋子,不足十平米的房间内一张床占去了大半的空间,还有一张书桌,摆放着我所有的书籍和一些平日经常用的生活品,比如洗漱用品之类的。除此之外房间就像是街头闲人下棋的空地,站两三个人就感觉拥挤,但好在并没有人来此做客。
这样的生活在某种程度上像是梭罗倡导的瓦尔登式生存,但天知道在某天感觉安静时那份孤独是怎样在狭小的房间里纠缠着我,带着无穷无尽的思念它在我这贫瘠的世界里生根发芽,直到有一天音响里的一个女生说:“你听寂寞在唱歌……”时我突然发现一直挂在它枝头的花骨朵已经绽放,妖艳而灿烂。
寓所隔壁的房屋也是出租的,我从来没见过里面的房客,只是仅有一次我因参加朋友的宴会而回来的较晚,在夜色中我看见隔壁的房门打开着,灯光在门口投出一个斜方形的光晕,有女子微微哭泣的声音袅袅传出,在我诧异的时候一个男人突然走出门外,脸上带着怒气,他的脸转向我,像是刚刚喝过酒,双眼通红,有火苗在黑色的瞳孔里不断燃烧。我对他笑笑,他转身走进屋内随手带上门,门被摔出很大的声响。从此以后我再也没见过他们,有时半夜醒来听见女子呻吟的声音,急促而热烈。
在这个城市已经呆了快大半年的时间,每天沿着固定的路线上班、下班,偶尔会穿越两个十字路口到超市购物,其他的时间都安静的坐在我狭小的世界里,一台东芝笔记本电脑成了我唯一的朋友,音乐、电影、杂志、工作、睡觉,我用所有自认为安全的东西填补身边大段的空白,但孤独依然如影随形,很多时候会因为当初自己的一时冲动而后悔,内心沉淀的那份仅存的记忆也在每日的忙碌中逐渐变得模糊。只有在大段的失眠中看到她安静的坐在床沿对我说:“我发现我们真的不合适,这样下去只会伤害彼此,何必呢?”
何必呢?她仅仅用三个字就将我们四年的感情判了死刑。认识他的时候我读大一,在那个江南的小城一切都显得那么不适应,习惯了西北的风沙和炙烈的阳光突然走进绿色蔓延到头顶的江南总觉得生活中突然少了什么,像是高温把身边空气中的水分不断抽走,血液渐渐凝滞,而她就在这个时候走进我的生命,带来了一阵微风,所有的浮躁和不安在那刻全部烟消云散。
她比我高一级,她说她的家乡在内蒙东部,那里有全国最美丽的草原,有三四月罕见的风沙,有她想念的亲人。每次她说这些时我都坐在她的身边静静的听,那个声音如寂静的山谷中传来的牧童悠扬的笛声,我想这个声音我会一直默默的听下去,直到我们老了我还会在她如梦魇的言语中回忆起属于我们的芬菲青春。
毕业后她毫不犹豫的回到了家乡,我说你等我,就一年的时间,我会去找你。一年后的七月我来了,只是我没有看到她说的最美丽的草原,也没有遇见罕见的风沙,而一直埋在心底的那个梦也在见面的刹那顷刻破碎。我从来不知道心疼是什么样的感觉,可是那刻我却清晰的听见我的心滴血的声音。
再美好的记忆也终归只是记忆,时间总会在它上面布满尘埃,再华丽的梦境也终归只是梦境,现实中一粒小小的沙子也可以将它击的粉身碎骨。
我没有想过逃离,也不曾考虑挽留,毕竟生活没有了爱情,也依然还得要生活。上班的第一天主管跟我介绍说距离赤峰最近的呼伦贝尔大草原是全国最美丽的天然草原,距赤峰有两百多公里,我突然感觉好笑,当我想当然的认为进入赤峰我就可以站在草原上大声对她说“我爱你”时她却比谁都清楚那个“我爱你”远在百里之外。
生活就这样波澜不惊的伴随着孤独和寂寞默默继续,我像是一个坐在长途列车上的旅人,一个又一个站台落在我的身后,那些站台上的相逢和离别总是充斥着泪水,但这些跟我毫无相干,我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而疾行的列车似乎永远也没有尽头,或许终其一生我都要寻找,寻找那么一个地方,它让我不再迷茫,不再恐惧。
一月的最后一天,公司主管好兴致的放假,很多同事在他兴高采烈的宣布完这个消息后窃窃私语,我看了看脸上依然挂着笑容的主管然后关了电脑,默默的走出办公楼。很久没有在这样的清晨惬意的逛街了,或许我所需要的仅仅是放松,那些空虚总有东西会将它们填满。公交车来的时候我略微想了一下然后徒步走过一个十字路口,不到两百米的距离便是这个城市最大的购物广场——百柳超市。很多时候会觉得呆在这个城市是个错误,没有繁华的商业街,没有绝色的旅游景点,一切都与一直以来自己的那个梦境格格不入,但习惯真是一种可怕的力量,在某时候甚至是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利刃,但刺向的永远是自己的心脏。
超市的布局倒也合理。先到二楼,餐巾纸、袜子、洗发水、牙刷,一楼,大瓶装可口可乐、康师傅方便面、雀巢咖啡、乐事薯片。收银台付账的时候奇怪的感觉愈加强烈,从刚进超市的那刻起我就感觉有人在看着我,然后在选商品时一双眼睛总是跟着我不肯离去,而在此刻我深深的感觉到那双眼睛就在我的身后,猛然转身,一张本来平静的脸瞬间变得慌张,一个年轻的女人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低着头露出头发上漂亮的发夹。收银员报了价,我付完帐提着东西走出超市,从百柳到寓所并没有太长的路程,我提着一个塑料袋把MP3的耳机塞进耳朵。快到寓所的时候我转身对一直跟着我的女人说:“有什么事情吗?干吗一直跟着我?”突如其来的声音可能吓到她了,她的表情有瞬间的恐慌。
“不是,那个,我住在这儿的……”在我的惊诧中她从衣兜里掏出钥匙,隔壁的门被打开了,她转头对我笑笑,然后走进屋内,门被轻轻的关上。
她看起来是那样温婉的一个女子,穿素白的羽绒服,洗的发白的牛仔裤和卡其色的皮靴,很淡的妆,头发简单的用一个发夹盘起,容颜娇丽,只是眼神中夹杂着稍稍的恐惧。这样的女子怎么会和那个在喝醉酒后脾气暴虐的男人在一起?
把新的牙刷插进漱口杯后,我从角落里拿起笤帚清扫地面因为换刚买来的东西而散落的包装纸,听见有人敲门,开门后那张慌张的脸更显得有些无措。
“有事吗?”我问。
“恩。你能帮忙换一下灯泡吗?”她说话的时候有些犹豫,声音细细的如同自语。
灯泡看起来用了很多年,上面积了厚厚的一层灰,换完后她递给我一个新的毛巾,我说谢谢,她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像是说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你男朋友不在啊?”说完这句话我有点后悔,毕竟是别人的私事,自己不该过问。
她的眼神瞬间迷离,似乎是很陌生的样子,但却出乎意料的回答:“他啊,他出差。”
我笑笑不再做声。手上的灰尘似乎很难用毛巾擦掉,把毛巾还给她我打算告辞,她显然看出了这点转身从衣架上拿下一条湿的毛巾递给我,我说谢谢。她突然怔怔地看着我,在我把毛巾还给她时突然说:“你好像对谁都很客气。”我笑笑然后告辞。
像是冷战突然结束,也似是全球突然从冰川期进入暖季,自此以后我每天都会遇到她,有时出门上班看到她从楼道的洗漱间出来,披散着头发,表情慵懒,刚睡醒的样子,有时下班回来她在外面的院子里逗两条宠物狗,笑容如三月春风般温暖。我对她说“早”“晚安”,她笑笑,似乎笑容是她的招牌动作,但更多的时间我看到的是她眼神中流露出的落寞和恐惧,像是一直受伤的小猫,在安静的角落里瑟瑟发抖,不肯将伤口外示于人。
如果那样肯定会很孤单吧?我不知道这样的想法是什么时候根植于我的脑海的,就像一直在我的世界里成长的孤独一样,它也在我的脑海里不断成长,我不知道是不是在将来的某一天它也会开出妖艳而灿烂的花,只是那朵花的下面是否会长出尖利的刺。
生活像是突然有了目标,我竟然隐约看见了那列疾行的列车的终点,山谷幽幽,牧童的笛声悠扬的响彻天宇。上班似乎成为了一种煎熬,明明知道即使回到了寓所,隔壁的门大多时间还是紧闭的,而且就算站在她的面前她也是微微一笑,然后走开。似乎她不属于这个世界,而有谁能真正走进她内心世界的那扇大门?
主管突然宣布加班,办公室里又是一阵窃窃私语,那个瞬间我突然有种冲动,想要辞了这份工作,但这个想法仅维持了数秒就被扔在桌上的文案给绞杀了。
还是太年轻啊。我在心底故作老成的对自己说。毕竟上一次因为冲动而受的伤现在还时不时看见流血,那些坚贞不渝的爱情毕竟只是出现在小说里。
加班完后已快凌晨两点,许多同事相约去吃夜宵,面对邀请我朝他们摆手笑笑,径直在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走到公寓门口,我的心逐渐的沉了下去,隔壁传来男人的声音,似乎带着酒气,很大声的说话。钥匙在锁孔里转了几圈也打不开门,我突然就变得狂躁,用脚使劲的踢房门,隔壁的声音渐渐小了。我在门口点了一根烟,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流泪了,只是很难过,那朵在脑海里的花骨朵还没有绽放,但它下面的刺却已经刺到了我,生疼。
“何必呢?”我突然想起前女友分手时说的这句话。
“真的,何必呢?早就知道他会回来,只不过是出差吗?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你怎么就那么傻呢?”我不断的问着自己,手里的钥匙不断的在锁孔里左右旋转。突然世界就安静了,我呆呆地看着留在手里的半截钥匙,想起一句话“要想让一个人死亡,必先让其疯狂。”我悻悻的笑笑,毕竟我还是不想死的。把嘴里的烟扔在地上我转身向外走去,今晚只能在网吧过夜,等明天再说。
没走几步我突然觉得异样,身后的声音中传来挣扎和哭泣,我站定静静的思考是否该向后转身,但这个想法还没有在脑子里成型我的脚已经揣在了隔壁的门上,我知道这样做很疯狂,但人活着有多少时间是清醒的呢?
门被我踹开了,她半裸着缩在床脚,一个男人坐在旁边,手里拿着她的内衣,不是他。见我破门而入那个男人有瞬间的慌张,但仅仅几秒后他就板着一张脸恶狠狠的问:“你他妈找死啊!”我没有说话,随手拿起在墙角的笤帚就向他扑去,我不会打架,除了小时候在幼儿园和小朋友抢过玩具外从未动过手,但有谁敢说自己不怕一个疯子。
最后当我的脚踩在趴在地上的那个男人的脸上时,她紧紧的拉住我叫我住手,我终究住手了,那个男人在临走时狠狠地盯着她:“不错啊,做婊子的就是有一套,不仅死死的捆住了付哥,还能吊上一个小白脸。”我随手拿起一个枕头砸向他,她躲过,然后大笑着离开,那笑声那样轻蔑而放肆,可是我在这笑声中却突然感觉难过,不知道是因为她受到的伤害还是自己突然的疯狂。
我看向她时有瞬间的窘迫,忙把掉在地上的被子捡起塞在她的手里,然后起身准备离开,她突然拉住我的手,身体因为恐惧不停的颤抖,我突然觉得她就是一个孩子,不管实际年龄有多大始终还是个孩子,那么脆弱,那么让人怜悯。
我最终没去网吧,黑暗中她的身体光滑而纤瘦,似乎每根神经都牵引着我跑向一个未知的领域,那个地方神秘的一如原始森林,她的呻吟急促而热烈,在进入的那刻我在她耳边轻轻说:“我想保护你,一生都保护你。”
我不知道这样的生活是不是当初那个梦境中被模糊了的地方所呈现出的,但我很满足。她没有工作,每天都会起的比我早,在做完早餐后坐在床边静静的看着我,等我醒来俯身轻吻我的唇,我们一起出门,在超市门口分开,她去买菜我去上班,下班后她会在公寓门口等我,见到我的瞬间,笑容从眼角逐渐弥漫开来,那样的笑容我之前见过,但我觉得那是来自另外一个世界,我只能抬头仰望,而现在她会在我面前微笑,温暖能融化这个冬天的冰雪,但即使这样我依然觉得我在她的世界之外,那扇大门在我面前紧紧的关闭,我看不见门里面的一草一木,甚至门里的微风也不会飘出吹在我的脸上。她的身上有很多地方让我好奇而又恐惧,虽然很多时候我看着她时她的眼神都如阳光般明亮,但在不经意间我还是能看到埋得很深的迷茫,她的手臂有很多针眼,密密麻麻,触目惊心,我问她的时候她总是轻轻吻我的唇:“有些事情,该告诉你的时候我会告诉你的。”我想说“不”,我想知道她的一切,但我又怕,我怕我知道的时候她就要离开我,所以每次我都紧紧搂住她在她耳边细语:“不要离开我好吗?”
这是一个疑问句还是肯定句,后来她这么问我,我说肯定是肯定句。真的,真的是肯定句,真的我不想让你离开我。
生活像是被注入了一针兴奋剂,那些曾经在黑暗中苦苦折磨我的内心的痛苦渐渐消逝,甚至某个时间偶尔看到夹在笔记本里的前女友的照片时会莫名其妙的想到要感谢她。他们说恋爱中的男女智商为零,可我觉得自己异常清醒,仿佛是她把我从一个混沌的世界里拉了出来,从此天光大亮。
我在她的手机里看到过她和那个男子依偎在一起的照片,即使是不喝酒的时候他看起来还是性格张扬,我不是喜欢计较的人,无论怎样的过去想要留下记忆总是有相应的理由,而这些我不想知道,我只想跟她在一起,像现在这样永远在一起。她告诉我他叫“付晓东”除此之外没有再多的提及,关于过去她像是突然失忆,有时候我会无意的问起,她只是静静的看着我不说话,眼神突然变得苍凉而陌生,每次这个时候我都会瞬间感觉心疼,我紧紧的抱着她,不管过去怎样我只希望以后我们会幸福。
可是这个世界有多少美梦成真?
她终究离开了,确切说是我离开了。
如同我第一次见到她一样,我们在超市购物的时候,她一直低着头心不在焉的样子,我问她:“怎么了?不舒服吗?”她没头没脑的说:“他要回来了。”
“谁?谁要回来了?”我有点不明所以,但更多的却是瞬间的害怕。
“付晓东!”这几个字她说的很慢,但语气却声声坚定,我知道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可是我知道又怎样,内心的疼痛还是不断扩张,我听见我的心在慢慢破碎。她抬起头,眼睛里噙满泪水,我轻轻的擦拭着她的眼泪,她突然用手挡掉我拿着纸巾的手,后退一步带着哭腔说:“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我有什么好的呀,我只是一个鸡,一个任别人随便玩的工具。你还真以为你找到的是什么贞洁烈女是吗?”
周围聚拢的人越来越多,很多人呆呆地看着靠在货架上哭泣的她,指指点点,我突然转向他们:“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没见过小两口吵架啊!”周围的声音渐渐小了,但依然没有散开的意思。我走到她身边亲吻她的眼睛:“走吧,有什么事情回家再说。”她没有再拒绝,走出超市的时候她突然问我:“你真的不知道吗?”
是啊,我真的不知道吗?那么多的同事看到我们在一起时,说的那些话我可以装作没听见,房东太太在某天语重心长的劝解我也可以当做是她嫌我们住在一起少了一间房的房租,可是我不是傻子,但我就把自己当傻子了,这都是为什么,谁能给我一个答案。坐在出租车里,我的脑子里翻江倒海。
她终于挑白了,坐在床头的她突然让我感觉陌生,那张因为我突然转身而变得慌张的脸此刻竟然那么冷淡,眼神漠然,我突然就想起了那个男人肆虐的大笑,又一次我听见心滴血的声音。
“我不想骗你,吸毒、接客这曾是我全部的生活,你不是看到那些针眼了吗?还要我解释吗?”她点起了一根烟,以前她从来不抽烟的,就连我抽的时候她都会从我嘴里夺过去掐在烟灰缸里说吸烟有害健康,然后俯身与我接吻。
“你不是已经戒了吗?”
“是,可这些跟你有关系吗?是付小东把我带出来的,如果没有他我早就死在不知道哪个垃圾堆了。”
“你这是在报恩是吗?”我想说“我带你走”可是已经产生的裂痕会因为环境的变迁而消逝吗?
“是……你也想要让我为你救了我一次而报恩吗?那我还给你。”她把烟扔在地上开始脱衣服,我突然有莫名的怒火,巴掌落下去之后我呆住,坐在我面前捂着脸默默哭泣的这个人就是我当初说要保护的人,可到最后我竟然连自己都保护不了。
“对不起!”她带着哭腔反复地说,如同当初她的笑容,一遍一遍整个房间布满哀伤。我终于走进她的世界了,可是在那里我遇见的却是根根利刺,我曾经期望看到绽放的那朵花依然以一个花骨朵的姿态向我挑衅,而它下面的刺上我的鲜血汩汩流淌。
“我只想知道跟我在一起你开不开心?”到最后了我总该要一个结果,总要让自己知道所付出的都是值得的。可能是自欺欺人,但就让我在这伤逝中稍微麻木一下吧,这种痛苦我已无法承受。
“这些已经不重要了,我不值得你这样,你是个好男人,会有好女孩等着你去爱的,你一定会幸福。”她的语气变得平静,像是以前的那个她灵魂出窍后又回到了她身上,曾经不就是这样的她让我迷恋吗,可到最后仍是这样的她,却把伤痕累累的我重新丢回那趟没有终点的列车。
我离开了。退了那间公寓,然后辞职,但并没有离开这个城市,我依然没有选择逃离,心已经碎在了这个让我两度受伤的地方,即使身体离开了,那也是行尸走肉。
生活又开始波澜不惊,那趟列车依然把每个站台甩在身后,只是其中的一个站台,那里留下了我破碎的心脏。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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