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食店的音乐女孩

零食店的音乐女孩

在零食店演奏小提琴音乐的女孩

作者 | 况川

晨光倾斜洒落，点点柳絮随风起伏。现在是四月七日，此时的青城已是初夏。

青城大学位于青城市以南，离市中心有一段距离。学校周围既无电影院，也无购物中心。毫不繁华，清净悠闲。面积不大，但有山有水有湖。

早晨七点，何山便把一切事务整理妥当，背着书包、画具迈步走向二号教学楼。

何山，大二学生。不是美术生的他想当个画家。

推开404教室的白漆木门，在角落靠窗的座位坐下。打开书包，把宽大的无线格笔记本、几只削好的粗细不一的铅笔一一取出。打开手机，用适中的音量外放几首喜爱的音乐。看着清蓝的天空把手中捧着的阳光，洒落窗台。

“今天，该画些什么呢？”每当他怀着这样自由的心情作画时，他总觉得自己就像是悬浮在半空，有四面吹来的柔和的风抚弄自己的肌肤。

风景和人物是他画得最多的两种画。风景画中最多的是各色天空。不论是闲云悠悠清明的天空，还是骤雨将至阴沉的天空，亦或是黄昏残阳暗红的天空，他都画过，而且不止一幅。

他喜欢把一闪而过的感觉抓住，速写在无线格笔记本上封存，最后把发酵好的灵感庄重地放置在A4纸上。

现在他无物可画，眼神又飘往空中。

今天的天气固然无可挑剔，但天空却是不值一提的天空。清明、澄澈，但无物可画，大概是闲云不着一丝，天空仅仅是天空而已。

“越是简单的构图，越能体现一个画家的水平。”这是教何山画画的施老师口中经常念叨的一句话。

“越简单……水平越高……”何山摇了摇头，站起身来往后退了退，在离着窗口较远的位置站定，透过窗口望着不着一丝的天空。窗口就是纸张的边界，窗内的景象就是画像。

如果仅仅是天空的话，整幅画显得空空荡荡。那么，便加上对面的教学楼如何。

何山这么想着往窗口走了一步，天空退却，大地上的楼宇跃然“纸”上。

“这样……还是不行。”楼宇之上空无一物。刚才仅仅只有天空的话，还有白色至蔚蓝的层次演变，现在教学楼占了画面的一部分，天空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

“嗯……”何山笑了笑，刚才的思考带给他的不是烦扰，而是难言的喜悦。他喜欢和画有关的一切，包括刚才的思考。

阳光透过窗口，映照在淡黄色瓷砖表面散射开来。

何山思考了一会儿，并没有想到要画的东西。于是翻开宽大的笔记本翻看之前作的画。这本大概有三四百页的宽大笔记本是何山在大一寒假时买的，不到一年半的时间已经用掉一多半了。

“人物画……人物……”随手翻了几页，其上大多是所作的人物画。背景没有细细描绘，只是日常见到的或多或少带有一点特质的人物而已。例如手中刚好翻到的这幅，白色略微发黄的纸中画着的是一个身材发胖的男子。身着宽大灰色T恤和灰黑休闲裤的他，脸上带有不详的表情。何山当时见到他时，他的侧后方还有几名身材高挑、身穿各色衣服的女子。

彩虹与水泥！

“这简直是两种人！”何山当时心中一动，于是赶回宿舍记下那男子的身形特征。

但连着翻看几幅后，何山渐渐发现了一个问题——一个虽然细小但深深附着于所有人物画像之上的问题。

莫名的违和感。

这违和感其实之前何山也注意到了，不过仅仅是在一幅或两幅画像上。何山当时把它归结为自己的水平问题。出现问题的或是动作，或是背景，还可能是表情。总之，是可以随着自己技艺、能力提升就可以自行消失的那种问题。

但没有，这违和感一直以来都伴随着自己的人物画。他手上动作慢慢加快，可不论往前翻看，还是往后翻看。自一年前起，甚至从刚开始认真地画人物画像起，这违和感便一直存在。

很轻微的感觉。如果不是对画十分熟悉，是很难发现其中违和的氛围的。

风从半开的窗户漏了进来，携着四月特有的气息……

与“美”撞了个满怀

四月十二日，照常是一个晴朗无云的天气。青城天气总是如此，阴天、晴天都要持续很长时间。下午大约四点左右，何山与三名室友一起出去买点零食，顺便散步晒太阳。

“晒太阳……真是悠闲的大学生活。”何山感叹出声。

“养老生活。”室友之一总结道。

何山所在的青城大学是一所二本院校。这就是何山所面临的现实，以致何山每次想起成为一名职业画家的理想时，总是无可避免地对自己有一种怀疑——是不是为了逃避较为凄惨的现实，所以选择这一条目前不必与别人相比较的路呢？

“去哪里逛逛？”

“买点小吃零食？”

“回来的时候再买吧。”

那天星期五，天很蓝，估计学校湖中的水也很清吧。他们四人跨入零食店大致五点左右，而后各自分开挑选自己接下来几天的口粮，店里的人不是很多。

何山喜欢买点水果，几步而已，转过一个拐角。

不经意间，他已与“美”撞了个满怀。

何山之后每每回想起来，总是想：为什么不上前打个招呼？是不愿意打破那份美好吗？不明白。或许是怯弱，也不是。

大概当时丝毫没有打招呼的想法吧。

那是个女孩，她仅仅只是站在那里挑选水果而已，左手提着一袋杨梅查看有无破损，毫无多余的动作。但何山却觉得她这一姿势像在演奏小提琴音乐。左手按弦，右手持弓。右臂架到一个合适的位置，而后身随弓动，仿佛真的有音乐自然流淌出来。

在零食店演奏小提琴音乐的女孩，何山把为女孩认真绘制的第一幅画以此命名。

女孩丝毫没有注意到何山的目光，仍在那里自行挑选着。何山不敢上前，时间缓慢流逝。拐角外人们的嘈杂声与拐角后的这两个年轻人好像都无关。

但女孩还是走了，女孩走后两三分钟，何山才察觉出这一事实。他匆忙走出店外，但她已消失不见。

“嘿！”何山叫住自己，“我这是在干嘛呀？”

事情本该到这里就结束的，这份美好本该默默移至记忆的角落，随着时间慢慢消逝的。本该如此，可何山把她画了下来。

好像我们总是愿意为生命中发生的很多事情赋予意义，很多人如此，何山也同样如此。

在两星期之后的一个下午，按惯例他仍然和室友一同出去买东西，逛逛街。他迈入那家零食店，逛一圈之后没有发现那女孩的身影，失望之情顿时笼罩至头顶，这时他才发现自己是多么渴望再次与她见面。

于是当天晚上他吃完晚饭、拿上画具便去了404教室。三小时之后，他把记忆中的影像移到A4纸上。没有着色，线条也勾勒得较为粗糙。但眼神，气质却显露无疑。摆放着的各种水果、各式小吃构成背景，与她浑然一体。

最为关键，也最能引起何山注意的是——这幅画，没有之前他所画的人物画像的那种违和感。

女孩脸上的表情很生动，具体而言，就是查看水果有无破损时那种认真表情，但又有点像演奏小提琴的音乐家那样，享受自己所奏音乐的那种表情。

没有微笑，更不是冷淡。

何山认为能把违和感去除，绝不是他的技艺起了作用，能达成这一结果的，完全是那个女孩。

那天晚上何山走出教室已经快十点钟，三两浮云呈长条形把镰刀新月围在其内。除此，周围漫天无云，深蓝繁星点点。杜梨、加杨、玉兰，或许还有较远处的水杉和龙柏散出淡淡清香。

这便是何山意识到的青春之时，心里装满对那女孩的回忆。

几步而已，转过拐角

“这幅画，确实不错。”施老师把《在零食店演奏小提琴音乐的女孩》摊开放在大理石餐桌上。

“是不是没有任何不自然的感觉？”何山在一旁，盯视这幅画。

“很自然。干净、利落……没有多余的修饰。”施老师带着一丝笑意看向何山。

窗外有风经过密集樟树的声音。

“对呀，当时我看到她就感觉被震了一下。”何山两手比划着那种感觉。

“她只是站在那里就有那么大的能量……”何山解释，“不仅仅是因为外貌的关系，虽然确实很漂亮，更多的是气质？对，气质。”

“后来见过面没有？”

“后来一次也没碰到了。”何山心里计算着，已经有四个月了。

施老师拉来把靠椅坐下，“你知道，倾注感情所作的画，和之前所作的画有所区别也是很正常的……不能把那个女生想得那么特殊。”

何山不作声。风不住吹过。

“我认为这是——感情。”施老师语气严肃，“说得大了些，搞艺术的恰巧需要这种感性的力量。”

“艺术？可以作为一个职业画家生存就是万幸了。”何山自嘲道。

“那么，职业画家，你是不是因为喜欢这个女生……”

“我只想再和她见一面。”

“见了面要做什么呢？”施老师脸上笑意重现，“你总不会就为了给人家看看你画的画吧。”

“那我也不会对一个陌生人产生爱意的。”何山笃定，随后犹豫道：“我想多了解了解她。我想知道她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只是想先认识个朋友罢了。”

“先认识个朋友……‘先’这个字用得真好。”

两人沉默下来，不知何时风亦休止，连鸟鸣也消失不见。桌上拉小提琴的女孩双目凝视着白色天花板上一点。

“就这样结束吧。”施老师靠在靠椅上，看样子斟酌好了语句，“你不能再加强这种感情了。想过没有，你今后大概再也见不到她了。”

何山点点头。

施老师有些同情道：“怎么说呢……奇迹是会发生的，但我们不能总怀抱着发生奇迹的希望去生活，那样的日子会很艰难。”

施老师看着不发一言的何山，改换了一种口气，“慢慢的，你会忘了她。即使她现在已经被记录到纸上。看着她的画像，你也会想很多事情。怀疑涌上心头。再过些日子，你会把她当作一种意象，而不是具体的一个人。”

何山肩膀耸动一下。

“你会把遇到的下一个具有她这种特质的女生，当作她。”

何山无话可说，他大概是怀着接受鼓励的想法来到这里的。他已经失望了很多次了。每次步入那家店，总有一个空空荡荡的水果摊位等着自己。每次在那街上走着，眼神总是飘忽不停，但始终没有熟悉的身影。他认为，在自己讲了那幅画的故事之后，在告诉施老师她可以去除自己所作人物画像的违和感的时候，老师可以说几句让自己相信奇迹的话，好让自己可以再等待些日子。

施老师轻轻拍了何山肩膀一下，“你先回去想想，我们之后再聊。学生快来了。”

“噢，嗯，好的。”何山没注意时间，不觉已经三点半了。

下了电梯后，何山背着黑色画桶一时不知该去哪里。

在洒水车刚刚经过的路旁，何山漫步往前，头顶香樟树荫连成一片一齐遮挡下八月猛烈的阳光。

“就这样结束吗？”

九月三日，尚余一日开学。

在此之前，何山已连续三天下午六点左右在那条街闲逛。目光在路过的每一个女子脸上稍作停留，在她们还未察觉之前就移开眼神。

凉风拂过路边的香樟树，西边深红色浮云显现。

面前，零食店的玻璃门敞开着。店内熙熙攘攘，人自然很多，几乎全都是学生。

在迈入店内的那一刻，何山突然感到害怕。但来不得细细品味自己的情绪，惯性推着他走向那个拐角。

几步而已，转过拐角……

_THE END_

作者简介

作者简介：况川，希望自己的文字能为这世界带来价值。

故事梗概：碰到这个女生后，以画家为人生目标的何山发生了一点小小的改变……

写作初衷：零食店碰到的女生，具有一种宁静而独特的美。

注：文章首发于『萌芽论坛』微信公众号

有偿投稿邮箱：writer@mengyalunt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