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一场

作者: 雪碧味嘎嘣脆 | 来源:发表于2018-06-25 23:55 被阅读15次

    母亲69年生,比父亲大一岁,一个属鸡一个属狗。农村有这个说法,说是这个搭配容易家门不宁。但是他们俩倒是没有一丁点鸡飞狗跳的感觉,反而生下属猪的我之后更加统一阵线了。

    我从记事起就一直在外公外婆身边,对母亲的记忆开始的很晚,大概六七岁才有母亲这个概念,不过当时就觉得这是个叫做我妈妈的陌生人而已。

    记忆里十来年前的母亲真是好看,用现在的话说就是肤白貌美,唯独没有大长腿。她和我们村里大多数妇女都不一样,她会写很好看的字,她能说英语,她甚至会写诗。

    刚搬进父母家的那段日子,我总是往外公家跑,准确来说是逃。被抓到了经常是被捆回家打一顿。所有人都说,孩子应该和父母待在一起,外公外婆没有硬留下我的理由,除了眼睁睁地看着我嚎啕大哭地被带回家的时候在一边偷偷抹眼泪之外,也不好说什么。而我就在对父母亲的不满里在那个家生活着。

    父亲开了个小店,母亲每天骑个自行车去镇上上班,他们平时并不多加管束我,我就撒丫子满村跑。十余年后,村里的大叔大婶看到我都说:“哎!你踩我家墙根的记得不?”更有说我拿扶桑条沿路抽油菜花的花穗的,还有说我跑他家地里摘了他家蚕豆宝让他家地里蚕豆都长不出来的。当然我并不记得了,记得了我也不能说我记得啊。这个时候,母亲都在一旁呵呵地笑,眼角的细纹好像比往年又深了。

    有本书上曾说,这世上的母女生来是敌人,女儿一生都想摆脱母亲的影子,最后还是成为母亲的延续。我想一定是我记错了,这怎么可能呢?然而我和母亲就是这样的。

    我对母亲的误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我想是从二年级的时候吧,那时候的小学生并不以吃辣条为荣的,但是每周五的体育课却是拿来炫耀的绝佳时机,而拿来炫耀的东西就是---矿泉水。我家的小店倒是有矿泉水,也没有什么好喝的其实,但是也许是不想落于人后,我要带矿泉水上学校。父亲拒绝了我,一是店里卖的东西不可以随便拿,二是不想助长我虚荣的心理。但是不到十岁的我,哪里有那么多脑细胞来思考什么叫虚荣,我偷了家里的矿泉水。母亲发现了,追上试图逃之夭夭的我,那天下午,母亲拿她那双穿了漂亮小皮鞋的脚踢了我。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幕我记得特别清楚,记得母亲暴怒的神情,还有在地上打滚的我愤怒的眼神。也许从那天开始,对母亲的愤怒悄悄在年幼的我心里埋下了一颗种子。这个强硬霸道的女人,一点都不像我想象中的慈母。

    虽然看起来我极其顽劣,但是学习上并没有让他们太操心,一直到高中,我在父母的嘴中,都是那个不听话但是成绩很好的孩子。而据母亲说,我上小学的时候还不会数数,一度怀疑我是智障。三年级的时候,我数学考了不及格,晚上下班回家的母亲再次打了我。都说不能打睡梦中的人,看吧,母亲实在是个很不上路子的人!我怀念外公外婆在身边的日子,相比之下,这个母亲实在太暴力了。

    然而从那以后,我的成绩突然好起来了,除了数学略显吃力之外,在别的科目上都毫不费力,不曾上过任何补习班,考上了当地的重点高中。

    父亲说,他这辈子最开心的一刻,除了赚到人生第一张毛爷爷之外,就是知道我考上省重点的一刻。然而考上重点我并没有那么激动,为此母亲带我逛超市告诉我想买啥买啥倒是更让我欣喜。

    高一是我和母亲矛盾加剧的开始。

    那所高中推崇走读,然而父母亲都在另一个小城,我无人陪读。我闹着不住宿,在浙江进修的母亲被我连环夺命call回来,我执拗地说我也要住出去,因为大家都住出去了。母亲担心无人陪读没法保证我的安全,但是拗不过我,找了一个离学校很近的宾馆,从离开房门到进入学校都有监控。再三拜托房东多多看顾我后,我和母亲长久的分别就开始了。

    住校的时候周末得回家,我们经常还能见面。然而住出去之后,我一个月回一次,后来两个月,后来一学期不见得回去一次了。一个小时的车程,说远也不远,然而初尝自由的我开始享受这种自由,不愿意回到霸道的父母身边。

    只是我既没有青春期的叛逆,也不会打游戏,周末不回家就窝在房间看书了。也正是那个时候,读了铁凝的《玫瑰门》。从来没有想过,这样一本书会成为我和母亲和解的开始。

    铁凝笔下的和母亲并不相像,甚至完全不同。母亲正直、善良。而司猗纹纹渴望认同,从封建家庭到特殊时期政府和革命群众的认同,司猗纹使尽各种手段,包括身边的亲人,都成了她讨好时代的道具之一。但她身上过于坚硬的性格,却总让我想到母亲。也正是那个时候,我从外公外婆嘴里第一次知道,母亲也曾是他们的骄傲,身为长女,长相成绩都是没的说的。然而那个时候她选择了文科,而她却是理科强项,母亲不服气,高考考了三次,每次都以几分之差与大学失之交臂。外婆说:“你妈啊,心气高,就是没有考运,可惜了啊。”

    也是那个时候,我终于有一点明白,母亲是为什么能够和在我心里自私小气又脾气差的父亲和睦地度过十几年的。父亲和母亲一样,写的一手好字,让从小鬼画符直到现在都写不出好看的笔画的我很是羡慕,巧的是,父亲也是因两分之差没有上大学。80年代上不上大学好像没有那么重要,但是对两个希望靠知识改变命运来说,命运对他们毫无怜悯可言吧。

    也许是命运的相似,也许是爱情,总之他们结合了,才有了我。

    高中文理分科,母亲执拗地劝我选理科,也许是因为过去对母亲十分不恭敬,不想她在接下来两年里担心她的女儿和她一样栽在文科上,也许其实是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选什么,文科强项的我选择了理科,去和牛顿伽利略撕扯了。

    然而,高考这场战役,我也输了。母亲说,早知如此,你还不如不要考上这所高中。丢人。

    尽管这么说着,母亲还是带着欣喜和不舍送我进了大学,她曾经梦寐以求的地方。四年里,母亲以一己之力供我上完了大学,除去我实习的时候不需要她养,生活费从来没有短缺过我。

    从高中开始,在钱上面,母亲突然变得大方,而那时候由于父亲生病家里并不富裕。她曾说,小时候不敢给你很多零花钱怕你养成挥霍的习惯,但是在你养成自己的认知的时候,我不想你因为物质上的缺失,将来经不起一点诱惑,被一根棒棒糖就骗走,被一点蝇头小利蒙蔽眼睛。

    我不是最优秀的,高考失利后,更从没想过还是能让母亲自豪的女儿。从小想被认同,可是母亲并不十分关注我的成绩,也不过问我需不需要什么,只是在日常琐事上总是很霸道。其实在我人生路上所有决定,除了文理分科这件事母亲插手了,她从未干涉过我的决定。

    我大三实习过年没有回家,大年夜母亲打电话来说:你好像还是第一次没有在家过年。后来辞职去上海,母亲也没有阻拦,只是在上海天天奔波的时候,母亲有一天突然对我说:“想想身边人家的女儿,现在放假了都在家里吃吃喝喝,我的女儿受苦了啊。”那时候我觉得我像个超人,只身一人无所不能,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顿时丢盔弃甲泣不成声。

    母亲曾说,看到周边人家的儿女的样子,想想我女儿,还是不错的。听到这些话的时候,在外独自生活了七八年的我,突然有了想哭的冲动。

    这个世上,永远有个人在你背后,有她在,你永远是个孩子。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和母亲和解了,不带一丝怨恨,想必她都不知道我曾经那些怨恨吧。

    自己有了一点能力后,总是别人有的我不羡慕,可是母亲同龄人有的,除了女婿我实在这会没法给她,别人有的总想让她也有。表弟母亲节送给姨妈一束花,姨发了朋友圈炫耀。我立即给母亲定一束更大的永不凋零的花朵,生怕她看到别人有。她不喜欢炫耀也不发朋友圈。可是我回到家,那束花放在她的床头上。她说不喜欢我虚荣,可是我想让她虚荣,因为这世上所有最好的她都值得拥有。

    长大了的我们有很多朋友,我们记的住很多人的喜好,他们喜欢吃什么喜欢什么颜色喜欢什么电影,可是我们很少去问母亲,妈你喜欢什么?

    我的母亲,今年胖了些,前些天给她买的裤子,她说她得减肥才能穿上了;我的母亲,那双能写下娟秀字迹惊艳诗句的手啊,如今指尖已有茧了;我的母亲,生下我之后的岁月里,我对她的记忆还不足二十年,最近这七年里和她相处的时间加起来还不到半年;我的母亲,现在学会了玩智能手机,经常给我整天发些谣言链接,微信更是玩的比我溜;然而我的母亲,马上半百了,而我还没有能力给她想要给她的一切。

    我遗传了我妈很多,白皮肤,黑亮的头发。母女究竟是什么呢?一个女人,将她的血肉铸成另一团血肉,灌输进去一个陌生的灵魂,由此一生,血肉相连。母女一场,我是她的延续,是她存在于这世上永不磨灭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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