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念又写字了。”
我循着声音望过去,果然,酒馆靠北边的墙上题了几行字,引得众人围观。
韶念算是有名的书法家了,下笔苍劲有力,入木三分,甚至可以说力透纸背。与其他书法家不同的地方在于,韶念以沧桑的笔法出名。何为沧桑的笔法?楷书下笔浑厚,写出来的字工工整整,方方正正。草书虽说有些许苍虬之感,但也只是连笔而成,整体看起来行云流水,也不像饱经世事的笔法。韶念不同,韶念写字用枯笔,蘸墨很少,写字过程中毛笔自然打开,字的笔画之间出现漏痕,产生“飞白”,加之韶念下笔有力,一笔一划过渡粗犷,缺少柔和,写完一字,字的笔画就像寒冬枯枝,形容枯槁,甚至那些飞白,看起来都像是树枝失了水分,起皮了一般。
没有人见过韶念。
有人说,这枯槁的枝干,字如枯树,定是白发苍苍,留一把山羊胡子,甚至眉毛也是白的了。
有人说,看这笔画的飞白,定是历经世事,饱经风霜,风烛残年,墨都要枯了。
有人说,你看这力透纸背的笔力,定是宦海浮沉,壮志难酬,才下笔凶狠,力透纸背。
都说字如其人,我想这些人的分析加起来,韶念的相貌十之八九是个老人了。加上韶念这个名字,不就是怀念美好的年华吗?
可我还是想见一下韶念,早些看到韶念的字,便已经是这样了,只是内容充满了愁,充满了伤。这几次见到的字,样子没变,内容已经大不相同,沧桑依旧,只是愁绪不再。偶尔,竟能从中看出一点豁达。一位老者文风转变的这么快,不禁感叹,果真是看透了世事。也许见到他,能少经历一点世间的沧桑呢。
我四处打听着韶念的信息,可是没人知道,唯一的线索,也就只有各处题的字了。我也就不再打听韶念这个人是谁了,转而打听,哪里又出现了韶念的字。既然出现了题字,那韶念定是刚出发不久。
跟随了一段时间,发现韶念的踪迹竟是向泰山方向。也是,泰山五岳之首,这样豁达的老者,这种苍劲的笔法,想必和泰山给人的感觉有些许相似吧。正在赶往下一个镇子的路上,突然有了雨滴。赶忙加快脚步,顶着包裹,向着镇子口的客栈跑去。雨下大了,慌慌张张冲将进去,迎面撞上了一个少年。刚准备道歉,却见那少年毫不在意,只是严肃的望着门外的大雨,脸上还显出些许惆怅。看来是心情不佳,我也不敢多问,索性不道歉,便去柜台订房间了。
“您这边请。”小儿一声吆喝,弯腰伸手,让出一条路,通向二楼。
顺着小二伸手的地方看去,正巧看见刚才那位少年,只见他叹声气,顺着楼梯径直上去了。他衣着鲜亮,却总觉的哪里怪怪的。边上楼边思忖着,推门看到深色的门闩,一下子明白了。虽然是一位少年,但是他缺少了少年的意气风发,就像这个门闩一样,刚刚做好时鲜亮的颜色已经褪去,剩下的只有沧桑。
沧桑?我不禁又想起韶念来了。今天遇到了大雨,想必要比韶念慢一些了,明天得多赶点路。
夜里雨声噼里啪啦的,打的屋檐都要漏了,辗转反侧的睡不着,索性起来看雨得了。打开窗,一阵寒气加上湿润的气息劈头盖脸而来,打的我一阵寒颤。蓦然间,发现楼下似乎有烛火散发的光,不禁好奇起来。穿上衣服,点一支蜡烛,下楼去。客栈的大门半掩着,我小心翼翼地打开门,蹑手蹑脚的出去,在墙的转角处露出头来窥视着那点烛光。那人手里的烛光映出一张清秀的,年轻的面容。这不是早上那个少年吗?只见他左手拿着蜡烛,右手拿着毛笔。毛笔在他手中上下翻飞,只见他写了一行又一行,却没有蘸墨。
不一会儿,他写完了,吹灭蜡烛,拂袖而去。我赶忙过去,烛光照亮那个墙壁,上面的字渐渐清楚了,只见字体苍劲有力,笔画却如枯枝,形容枯槁,笔画中的飞白在墙壁上依旧清晰。墙壁上写的字是一首诗。只是内容貌似像是写给我的,难到我刚才被发现了?“来客皆言已迟暮,听音仍觉是少年。雨下挥毫题西壁,轩昂拂袖归楼间。”正疑惑的时候,看到每句开头的字从上到下竟是“来听雨轩”。听雨轩不是客栈的一个客房名字吗?早上还在柜台看到过。
惊了一会,猛然反应过来,急急忙忙吹熄蜡烛,三步并作两步奔向二楼的听雨轩。果然,门没有关,里面烛光还亮着,只是房间空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我赶忙推开窗,隐约见到雨帘中有一个若隐若现的人,打着伞,向东去了。好不容易找到了韶念,却没见到人,正失落的时候,看到案几上有一副字,依旧是沧桑的笔法。上书:“世人皆言韶念老,谁人知晓韶念少。韶念自是一少年,奈何心老笔难少。”
我得到了韶念的真迹,还是唯一一篇写在纸上的。可是我并不想给别人看,我不想让人知道,这个世人认为沧桑而又豁达的老者,只是一个心伤难愈的少年。
原来,心老了,一切就都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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