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晚饭的时候,爸爸的电话响起来了。
“喂,你好。请你卖点孝布给我……”
“请问您是?”爸爸客气地询问对方。
“我是你隔壁村的,我叫……”
电话里的人说话时语速缓慢拉长,语气里蕴含着一种饱经沧桑的味道,听起来像是一位年过半百的老人家。
爸妈开窗帘店。买孝布的都是刚刚过世之人的亲人。他们穿戴一身洁白的孝布,以示对已故之人的哀思。
挂了电话,妈妈面色凝重:“这个买孝布的是那个村得了类风湿性关节炎多年的男子。才四十几岁。”
询问那个男子的情况,我得知他的妻子在外务工养活一家四口。他还有两个孩子,大的读高中,小的读小学。
平日里照料卧病在床的他的是哥哥嫂子。嫂子脾气不好,总是打骂他的两个孩子。对此,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寄人篱下的他,又能如何呢?
“他的类风湿性关节炎是治疗得好的吧?”我问。
“对。可是他们家有两个孩子读书,全靠他的妻子一人支撑。哪里还有钱治?”妈妈回答道。
爸爸的电话又一次响起:“喂,你好,请问是窗帘店谢老板吗?我是刚刚给你打电话的人的同村人……刚刚他说的要买孝布,不买了。”
挂了电话,爸爸说:“这个男人是在给自己处理后事。他可能要寻短见。现在应该被他的村人发现并制止了。”
话音落完,房间里陷入了寂静。深入骨的悲凉感在空气里蔓延。
我的耳畔似乎又响起了那一句缓慢悠长的“喂,你好。请你卖点孝布给我……”。当时只觉得是寻常。谁都不知道打电话的人是怎样的处境。
他得有多绝望,才会想到给自己的亲人买孝布?买自己的亲人给自己服丧时穿戴的孝布?
吴起说:“这样身处绝境的人,应该是扶贫对象啊。如果他是扶贫对象,他的病是可以由国家免费治疗至痊愈的。”
“为什么他不是扶贫对象?”我问。
“是啊——为什么他不是扶贫对象?”
悲凉感在蔓延,天边的阴云笼罩在小镇上空。树叶在空中盘旋,似乎在逃离什么,似乎在追逐什么。但是,它们逃离不了,亦无力追逐。
我想起了下午探望姥姥时的情景。大伯妈不停跟我们诉说她女儿的事情。
她的女儿,我的堂姐,今年离婚了。
大伯妈说,我堂姐的儿子小五,才十岁,爸妈离了婚后,有一段时间跟着我堂姐——他的妈妈一起住。后来,小五被他的爸爸带走。之后的一次,大伯妈跟小五打电话,发现那孩子泣不成声。伯妈当时以为小五是被爸爸打了,后来才知道——小五跟他妈妈住的那段时间里,疼爱他的爷爷与世长辞,而小五却没能够见爷爷最后一面,也没能够给爷爷奔丧。原因是:小五的爸爸不想联系小五的妈妈。大伯妈的电话,可能刚好打在小五得知爷爷已逝的消息之时。
这样的事情,大伯妈絮絮叨叨一直说,一直说。她停不下来。她的一辈子都献给了自己的孩子。她把外孙小五带大,现在又在带外孙女。她需要倾诉。
我听完,只觉得心头阴云笼罩,空气也变得很闷。散不掉的愁堆积在云里、雾里。
晚上听了那个电话之后,愈发觉得闷。
我们生活在同一片蓝天下,我们却又好像并不是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
“人间事,愈沉静,愈入骨。”
在苍凉里,我想起了F在一期节目里说的这句话。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