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该如何开始讲述我的故事,我想了很久,却不得不感叹应试写作技巧的根深蒂固。它太死板,太千篇一律,和我想说给你们听的故事相去甚远。可我也从来不是个会玩弄文字玩弄语言的人,同时又很抵触所谓流行却已经完全失去美感和内涵的网络用语。我只想写最真实的文字,去讲述最接近真实的那些事。
我和我的家庭
我出生于1995年,计划生育政策彼时已经推行了十余年,而它又将在十来年后被“全面二孩”替代。
确切地说,我出生在1995年的鄂中农村,是家里的独生女。你心目中95后代表着什么?农村独生女的形象是什么样子的?留守儿童呢?当这三者结合在一起的时候,你看到了一个怎样的我?
我非常不喜欢“留守儿童”这个称呼,有时候是这个词本身给人带来了伤害。它从字面上就已经先入为主把这些孩子描绘成了十分可怜的形象,更别提电视上那些催人泪下的视频了。是,我承认可能大多数父母外出务工的孩子的童年过得没有那么完美,他们的家庭教育没有那么完善,但那不是全部,也不是绝对的一定存在的。当然,我的看法永远不可能全面,因为我没有一个能和父母天天见面,和他们一起出游的童年,我只能站在自己这一面去看待这件事情。我承认“留守儿童”是和其他孩子不一样,但更准确的事实是,我们每个人都不一样。
在上大学之前的十好几年里,我从未把这四个字放在心上,只当是电视里的旁观者自视甚高,直到有一天我听到初识的室友不经意间的感叹:“啊,你是留守儿童?” 在那一刻,我的内心是极不舒适的。
请学会保持距离,学会尊重他人。请不要随随便便给某个人贴上你所认为的正确的标签。说来可笑,这些老生常谈的基本道德素养如今却是很难见到了。
九十年代末二十一世纪初,对外开放还集中在沿海地区,西部开发工程也展露头角,中部崛起好像还只是存在于人们口头和心里。我的家乡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村子,村里有几个家大业大的,也有几个食不果腹的,更多的是一年四季用埋头苦干换来平凡生活的农民。没有谁家称得上富裕,就算有也是极少数。我们家就是很普通的一户人家,不穷,但也绝不富有。所以即便农村独生女的家庭可以再要个二胎,我的父母也没给我生个弟弟或者妹妹,他们怕万一承受不了更大的压力,养不了,孩子出生后白白遭罪。小时候的我也许很开心吧,可以一人独享全家的关爱;长大后,有时候会感到孤单,感到力不从心,便抱怨身边没有一个人让我可以真正对她掏心掏肺,毫无顾忌。我不是没有朋友,只是朋友不应该承担我生命中所有的痛苦,越是亲近的朋友,越是不想让她受到情感上的不公。兄弟姐妹有不同于朋友的存在感,在某些方面还是不能互通的。
那时候,农民外出进城务工算得上是潮流。其实现在也还是这样,只不过大家的文化教育水平更高了一些,去的地方更远了一些,于是有了“体面”一点的词汇,叫“漂”或者“旅”。没有高低贵贱,也没有三六九等,大家都是为了所谓理想和追求而背井离乡努力奋斗的人。我的父母也是其中之一。农村也许就是从他们这一代开始慢慢改变的。年轻人(我父母离家时也不过二十几岁)不愿也不会干农活,对外面的世界充满向往,觉得只有离开农村去到大城市才有机会赚到钱,不说成为富翁,至少能保了全家的生活,还有孩子的教育。他们深知接受良好的教育是自己孩子唯一的出路。
记不清父母是在我几岁的时候离的家,印象当中我是一直和爷爷奶奶生活的,父母只是每年寒暑假的时候能见到,每次见面的时候都会有点陌生感,两声“爸”“妈”也得相处个一两天之后才叫得出来,因为心里有隔阂。等到后来有了电话,再后来有了电脑,这中间的距离感才少了一些。这的确是我童年生活里最大的遗憾,但那时候的我又怎么会成天只想着这些事情呢?孩子眼里的世界不知道多丰富呐!
我爷爷年轻的时候是个多才多艺的文青,能认字写字,会弹琵琶拉二胡,养得各种花花草草,也识得各路飞禽走兽。就连复杂的机械维修、线路改造也全都不在话下,这倒又不太像文艺青年了。奶奶是个女强人,没读过多少书见识却不少,脾气也是没话说。她最大的遗憾就是家里兄弟姊妹多,身为长女只能把上学的机会让给弟弟妹妹们,等自己干完活了才能偷偷去窗边旁听。奶奶有一口好嗓子,爱唱戏。我记忆中最温馨的画面就是除夕夜里奶奶和着爷爷的二胡声唱着小曲儿,年近花甲的两人仿佛又回到了追着长及脚踝的麻花辫儿蹦跳在田野间的日子。小时候的我,没有多少配图精美的童话书,倒是从爷爷奶奶那儿听来了不少故事,虽然讲得多了会经常重复,但我总觉得他们好像还有很多很有意思的故事没说完。那个时代承载了太多值得传述却又总是不为人知的事情。也许是年纪还小,我看不懂自己所处的时代,无聊的时候会想,将来我要给自己的孙子孙女讲什么样的睡前故事?
我的学校
我喜欢待在学校,因为让生活变得更丰富更有趣的地方是学校。
本地方言是我的母语,虽然现在已经不怎么说了,但根总归是根,忘不了。念高中以前,普通话只能算“课堂用语”,大家甚至只是在语文课上才说。在学校里,下了课还说普通话就像出国碰到同胞却和对方说英语一样奇怪。那时候大家的普通话又说得不太标准,听起来总是觉得怪怪的,一不小心说错又引得哄堂大笑。就连这些都是让我迷恋学校的地方。
我小学的时候是个孩子王,可能是因为成绩好又长得高,很轻易地就能得到同学们的拥护。谁的小学初中还没几个“帮派”啦?因为成绩好,只要不做什么太出格的事儿,家长老师都不会放在心上。这要是换到香港电影里头,我就是那个黑白两道通吃的家伙。学校是打开了我的交际圈的地方,好像总有见不完的朋友,说不完的话,每天都过得很充实很开心。
那时候在农村办学校好像还不是那么容易,我的小学六年是分了两个学校才念完的。学校离家远,所以我从四年级开始就住校,每周和小伙伴们一起骑自行车上下学。我知道有人会惊讶,但一定也会有人曾经和我一样,早早地就学会了在新环境里照顾好自己、扶持身边的朋友。初中学校离家更远了些,便每周收拾好换洗衣物和爱吃的零食,在街口坐巴士去上学。爷爷奶奶那时身体还健壮,偶尔骑着电瓶车去学校接我回家,用省下来的车费买点小零嘴儿,一路上不知道多开心。
直到念高中,我才离开了小镇,离开了爷爷奶奶和我的朋友们,去了市中心的重点中学。从学校回家单程得要一两个小时,所以住校时间更长了,一学期回家的次数和我到北京读大学差不多,基本上也就只在黄金周和寒暑假回家,偶尔放假三天实在忍不住了也就回家了。从那时起,我开始接触一些和我的成长环境很不一样的同学,但始终还是没有感觉到隔阂,也许是因为大家还能用方言聊天说笑话,也许是因为高中生活的确太过繁忙。那是一段有苦有甜、有笑有泪的日子,相伴走过三年的同学和老师就好像是曾经一起上过战场的将军和士兵,在战争胜利的那一刻,都只能笑着哭着拥抱着说再见,希望再见。
我依然渴望去见到更大更不一样的世界,去认识更多更不一样的人。我还想挣脱束缚,飞到更远的地方,试试看自己到底有多独立。所以我选择了离开家乡,去一千多公里外的北京念大学。初识北京,并没有我想象中的惊喜,从火车站出来看到的景象,让我恍惚间觉得自己还在老家。这哪里是我印象中的首都?我未曾想过四年之后它已是我心里另一个家乡。
可是我一步跨得太大,必然会有疼痛。完全陌生的城市、非常费劲才能听懂的京片子、四处拥挤的人群、包括完全陌生的学科、对别人来说丰富的社团活动,都给了我巨大的压力。有人称这为农村孩子的劣势,是啊,站在城市的角度上看,这说法一点问题都没有。所以我努力地去追赶了,所以两年半以后我可以轻松适应一个人在国外的生活。大学给了我很多成长的机会,我想我应该也给它递交了一份还比较满意的答卷。
二十岁左右的年龄,生活可能带来的痛苦也基本都会尝到了,或多或少,或轻或重。你能轻易看出爷爷奶奶在一天天老去,你会突然接到至亲的病逝通知,你甚至会听到医生对你的审判。就在我觉得一切都顺风顺水,开始准备毕业、就业的时候,即将步入大四的我被诊断出患有脑肿瘤,而且瘤很大,万幸是良性肿瘤,但老实说我还是被吓了一跳,因为从没经历过这种事情。说来也奇怪,在大夫还没确诊,只是怀疑颅内有肿瘤时,我心里是最慌最怕的,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想法,大脑好像一片空白,又好像思考了些什么。第一反应还是给爸妈打了电话,这是本能反应,我要寻求一点支撑。我记不清自己后来是怎么回到宿舍,佯装什么事都没有的。但过后等到确诊为脑肿瘤时,我已经非常冷静了,至少已经掌握了病因,而且知道有药可治。往后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我自己一个人在学校和北京几大医院之间奔波。名医总是很难预约到,我这也算是体验了一把“看病难”的问题。我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坚强足够独立了,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答应家人赴京的要求,一个多月后为了测试药物反应,不得已才让妈妈去北京陪了我几天。
大病一场才发现,即便是成年上了大学,离家千里独自一人生活,我还是个不能担大事儿的孩子,不知道生活什么时候会再来一击,而我很怕自己还没准备好。所幸身边还有一直无条件支持我的父母和挚友,人生所幸不过如此。
我也知道社会将让我成长得更快,我期待着新的挑战。
作者言:
我不认为寥寥几千字能写出生活的全部面貌,我也从未想过毫无遮掩地把一切都分享出去。我有选择地写出了这些故事和经历,也知道读者会有选择地去看这些文字。我不在乎它触动了你心里的哪一个角落,即便对你而言它只是毫无意义的诉说,也没关系。只希望在看这篇文章的各位,有那么一瞬间愿意回头去看看自己所走过的路,看看自己的脚印,感受其中的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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