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叫我小朋友

不要叫我小朋友

01

周日晚上，想想在小房间里写自己的日记。

是自己的日记，不是老师布置的日记。想想喜欢在日记上画点图，写点错别字。对的，你没听错，就是错别字。有时是写错了，有时是故意这么写的。

为什么字一定要写成规定的样子呢？想想就想写点自己要写的东西，不管是内容还是文字。

正写到得意的地方，听到外面一阵急急的说话声。

怎么了？想想心里有点不安。难道是爸爸妈妈吵架了？

上周，妈妈不知道因为什么事就和爸爸争起来了。想想也像现在这样觉得不安，忍不住和他们说：“你们这样，有没有觉得我的处境很尴尬？”妈妈听了，倒是笑了笑，后来就不争了。

推开小房间的门，声音又响了些。好像是隔壁新搬来那个男孩的声音。

想想走到门口，从猫眼里望外看。

真的是对门的男孩。

这次话听得真切了：“你骂我！你还打我！我不进来！”男孩站在楼梯过道里，声音又高又急，还有点哽咽。

这时，爸爸也走过来看。

对门虚掩的大门里传出男孩爸爸的声音：“你看看你，昨天到现在，才写了多少字！钢琴也不弹。还哭！不许哭！……”

“怎么办？怎么办？”想想有点害怕，遮住了耳朵。

爸爸开门出去，问男孩怎么了？男孩说不想到家里，就想在外面待一会儿。

爸爸进来了。男孩还在呜咽。

想想在房间里急躁地走来走去，妈妈说：“想想，你怎么了？”

想想激动地说：“他爸爸怎么能打他呢？他违反了《未成年人保护法》！父母怎么能随便打孩子呢，即使孩子没有写作业，也不能打啊！”

“爸爸，你上次也打我了！”想想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哗哗地流下来。

妈妈走过来，给想想擦干了眼泪，“想想，你们不是和解了吗？”

“我还是会记得的，我觉得他不尊重我！”想想气呼呼地说。

“小朋友不要动不动就对爸爸妈妈发脾气！”爸爸总是这样，每次用很严肃的声音总结陈词，听在想想耳朵里硬邦邦、冷冰冰的。

“不要叫我小朋友！”想想跑进了小房间。

02

想想不想做大人嘴巴里的“小朋友”“。

这种小朋友很没有自由。

小朋友不能晚睡觉，缺睡眠不利于脑子发育，会损害视力，而且电视里放的也没多大营养。爸爸说话总是一点两点三点。可是为什么爸爸就能很晚睡呢？那些来家里玩的叔叔阿姨还说要到半夜才睡，他们怎么就能晚睡呢？

小朋友不能看手机。每次都是十分钟，最多半小时，可是这点时间怎么够呢？大人们不是一直看手机吗，qq、微博、微信，转发、点赞、评论，总是很忙的样子。想想让妈妈陪着看书时她总说等一会儿，不就是在看手机吗？出去吃饭时，爸爸也总是低着头看手机。

小朋友不能挑食。小朋友不能躺着看书。……

小朋友要按时完成作业。想想觉得自己一直能按时完成作业，只是不常提早完成作业。可是急性子的妈妈总是把按时等同于提早，妈妈为什么就不能尊重自己的节奏呢？

小朋友要参加兴趣班。这是想想最最讨厌的。想想其实喜欢弹钢琴，可是每天要弹，而且每天弹规定的曲子，就像对门那个男孩。这怎么还是兴趣呢？什么兴趣班，叫练习班更合适。

小朋友总有很多事情不能做，又有很多事情必须做。想想很不乐意做这样的小朋友。而且，最近确实发生了一些事情。

早晨的餐桌上，想想很严肃地提出了三点意见，本来想想只想到两点，可是大人们好像都喜欢三点，所以想想又针对妈妈增加了一点：一是区别公私场所。在公共场合，比如学校，要叫大名，不要“想想、想想”地叫小名。二是尊重独立意识。不要随意说“想想觉得……”，因为很多时候其实是爸爸妈妈觉得，想想自己并没有那么觉得。三是注意自身形象，这是专门针对妈妈的要求，重点是动作优雅上更进一步，比如那次到学校给想想送东西，妈妈在教室门口对着想想用食指向上勾了勾，想想觉得有些不雅，用招手更加妥当。

妈妈仔细想了想，说：“可以，这些我们可以接受。但是尊重是互相的，你愿不愿意……”

“要迟到了！我要走了！”在妈妈的长篇大论发表前，想想走了。

“妈妈还没说完呢，小朋友应该有礼貌！”

“不要叫我小朋友!我晚上回家听。”这一次，想想特别义正词严。

03

想想觉得自己是有思想的。

比如这次“护蛋”活动。

周四，陈卓伟在班里很神秘地说，我们要做一个孵小鸡的游戏。

其他同学都在叽叽喳喳地讨论到哪里去找鸡蛋，把鸡蛋放在哪里，怎么才能护好三天……

想想在想为什么要进行“护蛋”活动。鸡蛋这么容易破碎，随身带着一枚鸡蛋还要保持它的完整无缺，多不容易。那么这个活动，也许是为了让我们体验保护鸡蛋的辛苦吧，谁又有这份辛苦呢？爸爸妈妈吧……

果然，老师说，家长呵护着孩子，就像你们呵护着这枚鸡蛋，希望同学们能认识到这次活动的重要意义，并围绕“护蛋”活动写一篇作文。

这是一篇额外的作文。

“只是一篇作文，没什么，好好写吧。”当想想告诉妈妈今天作业很多，老师又布置了一篇作文时，妈妈很轻松地说。每次考试时想想有点紧张时，妈妈也会很轻松。她说没关系的，你们这些小学里的考试都不是很重要，只有中考和高考才重要。想想当然知道中考和高考牵动了好多人的心，但是小学里的每堂考试，也牵动了她们老师的心，每次分数对于老师来说总是这么重要。想想知道对于妈妈来说，分数也不是不重要的，只是妈妈故作轻松而已。

对门传来弹钢琴的声音。想想心想今天男孩的爸爸不会骂他了。

“作文下周一才交，今天晚上开始护蛋行动。”晚上八点，想想告诉妈妈时，明显感觉妈妈松了一口气。

“原来要周末写啊，我还担心你来不及写。”妈妈把电视机的声音调响了一些。

妈妈看的是相亲节目。这种节目妈妈一般是不给想想看的，说小朋友不懂这些。想想就奇怪了，不懂才要看，为什么不懂倒反而不能看了。电视里出来一个女孩，长得很美丽，身材高挑，好像还很有气质。但是说出的话想想感觉很幼稚，她说她要找的男朋友必须一直宠着自己，随便什么情况，哪怕是自己不对，也要他先道歉。想想说，这个女孩怎么这样？妈妈问怎样？想想说反正我觉得不大好。妈妈说，嗯，我也觉得不大好。

“快去睡觉，要九点了！”

想想很喜欢和妈妈这样聊天。想想的想法有时让妈妈觉得意外。有次说到人内心强大很重要。想想告诉妈妈就像在沙漠里走路，很渴的时候，看到前面有一瓶水，知道喝水可以解渴，那些励志的文章里也一直说这个水那个水，但最重要的是怎么才能喝到这瓶水。所以，只说人要内心强大有点苍白。

妈妈也说喜欢和想想聊天。如果是和爸爸聊天，妈妈说了好多，他说“嗯”。妈妈说对吗？他说“嗯”。妈妈说你在听吗？他说“嗯”……想想反而有点像妈妈的闺蜜。

想想有时候是愿意做妈妈闺蜜的，但是要去睡觉了。

04

想想做了一个梦。在公园里玩，看到街边有人卖氢气球。于是买了一个，这时看到老师和同学们走过来，说你怎么还像小朋友一样玩气球呀，大家笑着走了……想想觉得特别不好意思。

有些权利，好像是小朋友特有的。

周六，到阿姨家玩。想想看到一堆很大的沙子堆在路边，于是就和阿姨家幼儿园的弟弟一起挖洞。两个人从午饭后挖到晚饭前，洞挖得又深又大，两个人都汗水潺潺。想想挖的时候，把蛋放在旁边看得见的地方，过一会儿就去看一下。

“哟，小伙子力气挺大啊！”想想听到邻居对弟弟的赞赏。

“这沙子挺脏的，只有小朋友喜欢玩，想想去玩别的吧！”阿姨来拉想想。

“我也是小朋友啊，而且我还在护蛋！”看到妈妈走过来，想想忍住没说出来。

阿姨告诉妈妈，暑假里带着小弟弟去西藏走了一趟，历时一个月。妈妈说，你真够厉害的，你们家儿子也不错！

“阿姨，我也可以啊”想想忍不住插嘴。

“小弟弟还是一个小朋友，能跟着妈妈一起走，多不容易啊！”妈妈没有接想想的话，还是在表扬小弟弟。

“他这么小，没有生病，也没有闹情绪，确实不容易！”阿姨听了妈妈的话，点点头。

“可是我也可以啊。”想想心里又说了一遍。

05

从阿姨家回来，想想小心翼翼地把鸡蛋放好。

开始写关于“护蛋”的作文。

隔壁男孩的钢琴声又响起来了，想想觉得这次的曲子很舒服。

“三天的护蛋，还真不容易！特别在阿姨家挖沙子的时候，不好意思拒绝小弟弟，自己也想玩沙子，但又怕蛋摔坏。虽然玩得有些不尽兴，但是保护了蛋的完整，还是很开心。”

“想想，能让妈妈看看你写的作文吗？”

“还没写完呢！”想想其实不好意思给妈妈看，因为写了妈妈。

“妈妈确实很不容易，孩子在妈妈肚子里要10个月呢。短短三天，保护一个鸡蛋，就觉得很不容易了，而且和弟弟玩的时候，还违反了一点规则，把鸡蛋从胸口取出来放到旁边了。我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妈妈可不会随便把我拿出来放在旁边呀。”想想这样写。

“想想，到时间了，去睡觉吗？”

“好的！”今天妈妈好像变温柔了，没有说“快去睡！”

想想不知道，妈妈刚才看了想想写的作文。

“以后，尽量不要叫她小朋友了！”想想听到妈妈和爸爸轻轻的说话声。

“但她有的时候真的只是一个小朋友！”爸爸好像有些担心。

“试试呗！”妈妈说。

是的，总归要试试的。想想心里说。

(写于2015年1月，刊于《好儿童画报.芝麻开门》2015年5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