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

大安心想，也许童子之身会让自己捡回一条命。

文 / 风雷手

01

大安生平第一次嗅到了死神的味道，掺杂着90%的鱼腥味。

味源在左颈处横着的一把菜刀。

刀是歹徒从鱼贩手中夺过来的，上面尚粘着几片鱼鳞。歹徒握刀的手，手指纤细白皙，指甲修长，宽宽的指缝间露出刀柄，握出一种不协调的力量感，抖得大安的肩膀直晃。

大哥，你打劫也挑错地方了吧？这里是菜市场……大安往后斜睨的眼珠，几乎顶到了眼角，定格成两颗串在脸上的黑葡萄，全身唯一敢动的就是嘴皮。

你闭嘴！你们都别过来！歹徒左手拎着一个装满零钱的塑料袋，握刀的右手往大安肩膀压了压，冲着人群怒吼。

老子不是打劫的，歹徒冲大安喊。根据声音的位置及歹徒颤抖的幅度，大安判断对方身高和自己差不多，但比自己瘦。

让开一条道，不然老子砍死他！歹徒加大了分贝。人群略微往后退了一尺来地，但没有让出道，有人用手机报了警。

此时已经被逼进菜市场最靠里的位置，三面围墙，对面是密密麻麻的人群，几个卖肉的手中也拎着刀。歹徒不敢贸然突围。

那几个，你们把刀放下，不然老子真砍死他了！手机拍照的，你们给老子放下手机！

有人放下了手机，拿刀的肉贩子互相对视几眼，无动于衷。

这些人跟我非亲非故，他们是不会听你的。大安尝试温和地沟通：你不如放了我，我求他们网开一面，抢这点钱，罪过不大，大家都是普通老百姓，没必要以命相搏。

那你跟他们说，让他们放下刀，让我出去。

各位朋友，各位老板，求大家好心让条路。你们看这位兄弟，他不是开玩笑的。小弟差一岁而立，不曾谈过女友，昨天见了一个网友，是这个月的第四个酒托，喝了小弟568块7毛。日子本来就紧巴，现在买菜不敢多买，今天破例买了块肉，是这个月的第一顿肉，我不想没来得及吃就死了。大安边说边扬了扬手中的塑料袋，里面装着几个青椒、一瓶酱油、几颗葱、一小块肉：求大家看在我是个可怜的小屌丝份上，都散了吧！大家救我一命，大难不死，小弟必当重谢各位。

几位大哥，刀，可以先放下吗？

一肉贩子率先把刀放到了地上，其他人也不甘心地轻轻放下了刀，仿佛面对的是森林里追捕了数个钟头的猎物，最终却不得不放下弓箭。

02

人群依旧水泄不通，没有让路的意思。

TVB警匪片里，这种时候通常会有一个正义凛然的国字脸谈判专家挺身而出，淡定从容地与歹徒周旋，为大安争取活命机会。大安扫了一眼人群，里面有各种各样的脸，但都不是国字的。

那个很擅长谈判的朋友苏格拉砖，这辈子再也没有哪次能像今天这样想他了。

谢谢几位大哥，谢谢各位老板，小弟以后一定会多来帮衬大家。为了使感谢显得真诚，大安拎着购物袋的手用力地拍了拍裤袋，虽然裤袋薄薄的，没有一分钱。

青椒炒肉，歹徒徐徐吐出几个字，像死神的呢喃。大安冒出了冷汗，担心买的菜不对，都成了丧命的理由。

你单身多久了？歹徒突然问道。

大安强装镇定地回答：29年零8个月。

我谈过几个，都分了，那曾是我最快乐的时光，歹徒说。

哦。大安身上冷汗往四处漫，背脊一阵凉。这要是个真歹徒也许还有一线生机，奈何是个神经病。

我也是来买菜的，歹徒用下巴指向一边，那就是我买的菜。

大安看不见歹徒的下巴，但感受到歹徒指的方向，那里地上摔了几个鸡蛋和西红柿，有的稀巴烂。

看来你厨艺也不怎么样，大安干笑着说，尝试缓解紧张的氛围，跟神经病聊天一定不能按套路出牌。

嗯，工作忙，没什么时间练。

大安表示理解：干你们这行压力大，既耗体力，也耗脑力，没有休息日，还随时要加班，厨艺差点可以理解。

看见那个女孩没有？歹徒的刀尖往人群中摆了摆：就是那个，蓝色裙子那个。

大安顺着方向看去，女孩身穿蓝色百褶裙，长着一张清秀的脸，眼神冷不丁和大安对碰，惊慌地低下头，似乎意识到两人在注视自己。

看见了，挺俊，大安说。

歹徒抬起拎钱的手，捋了捋额上的刘海：在菜市场遇到美女的机会不是很多，而且长得很像我前女友。

要不我们走近看看，说不定她真是你的前女友呢？话一出口，大安便后悔了。

好在歹徒并不计较：不会的，她不在这个城市。

天涯何处无芳草，你会找到更好的。大安尝试调整了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这样行不，刀，稍微放远点，这样说话方便。

歹徒的刀果然松了一点距离：那女的旁边，是他男人吧？

应该是的。大安看见了男的把手搭在了蓝裙女腰上，这男的皮肤黝黑，面庞瘦削，穿着宽宽的白T恤，上面印着大大的广告语。

土包子！歹徒不屑地哼了一声：为什么女人挑男人的眼光都这么差？

大概是基因决定的吧，你看那个大妈不也是挑了个猥琐的大叔。大安用下巴怼了怼人群中的一对中年男女，两人疑似夫妻，女的微胖，但皮肤白皙，五官精致，男的略显秃顶，耷拉着圆圆的啤酒肚。

也许吧。歹徒语气尽显落寞和不甘：以前交过的女朋友，有的嫁了，有的没嫁，也找好了下家，她们抛弃了我，但都选了比我差得多的男人，是不是有病？

知足吧，兄弟！我至今一个女朋友都没交过。大安啼笑皆非地看着脑袋下的刀把，突然觉得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03

你不会还是童子吧？歹徒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比用刀割了大安还要狠。

所以你也不忍心杀了我吧！大安脑光一闪，终于说回正题了，也许童子之身会让自己捡回一条命。

我没打算杀你，我也没杀过人。歹徒的话让大安舒了口气：我之前是偷过点东西，打打杀杀的事情从来没做过。

看见那个短头发的大妈没，我刚拿了这一小袋钱，她就发现了，歹徒说道。

短发大妈在人群中尤为抢眼，灼人的目光死死盯着歹徒手上的零钱，其他似乎与她无关。

她肯定记得我这张脸，甚至一辈子。之后的每一天，她也许会对自己的儿女孙儿描绘，小偷就是长这样的，歹徒继续说道。

我佩服你们，偷盗是门技术工种，比粗暴低能的抢劫要高一等级。你们职业素养高，凭天赋吃饭，干的件件是行为艺术。大安看着歹徒长满指甲的手指，心知对方不是个惯偷，又转了话头：虽然未必受社会认可，但又有什么关系？人心叵测，那大妈活了几十年未必就没点污点。相反，你这么年轻，路还长，肯改过，一定前途无量，将来这大妈几代人都攀不上你，还怕她说什么，对不？

没想到自己竟然被一小偷逼出了暖男潜质。

呵呵，歹徒冷笑了一声，你看那小孩，我好羡慕他。

大安看见围观人群中一七八岁的小童，傍依着母亲的腿，眼睛瞪得大大，神情略显惊恐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小孩回去后，就可以跟班上的女同学吹嘘自己今天的所见所闻，过了今天他也是算是个见过大风浪的小大人，今天的事，添点油加点醋，还可以描述自己怎么凭借才智和身手在刀光剑影下逃生，怎么奋力保护妈妈免遭坏人毒手……

是啊！多么幸运的小孩！大安想，女人为何喜欢坏男人，大概是他们身上总有好男人不具备的阅历和故事吧。

还有那个老大爷，他年纪这么大，你猜他这辈子经历过最大的事是什么？

应该比那小孩强不了多少。

嗯，也是。看看眼前这帮人，多么平庸的可怜虫啊！

两人默契地同时点了点头，对着围观人群一顿评头论足，仿佛是他们在围观这一伙人。

我本来只是来买点菜的，谁知道一时手痒。歹徒哽咽着，或许这就是我的宿命。

没事的，人都会犯错，而且这也不是什么大罪过。大安心想，这小子犯得最大过错，就是让老子丢尽了脸，一想起明天各地媒体头条将会出现自己这张脸，大安恨不得咬他几口肉，细想起来，又后悔出门没有刮胡子。

可是，我以前那些女朋友她们怎么看我啊！歹徒已经哭了起来：还有我爸我妈……

人群里时不时传来窃笑，围拢的人墙越来越密，没人敢大声说话，但都乐于讨论整件事的结局。大安想，要是身后的这个神经病突然甩手把菜刀往人群一扔，那指定有人成了刀下魂！可这帮愚蠢的人，他们非但不知危险将至，还越来越兴奋。

我是不是走投无路了？歹徒语气恢复平静，平静中带着一丝哀伤：我好想死！

放心，我们谁都不会死的。大安想，要不是你手上有把菜刀，我会成全你。

远处传来警笛声，警笛声越来越近，人群躁动起来。

你走不了了！他们中有人高喊。

如果不是今天这事，也许我们能交个朋友，歹徒说。

我很荣幸，大安应他。

我还可以给你介绍女朋友，歹徒说。

大安不说话。

人群中闪出几个制服身影，歹徒惊慌中手一抖，菜刀哐啷一声，掉到地上。大安迅速踩着刀身，一边要挣脱歹徒的双臂，歹徒双手紧紧搂着大安的脖子，使其动弹不得。

04

歹徒手中没有武器，围观人群胆子也大了起来，一排排如浪涌而来。

脖子被勒得太紧，大安几乎无法喘气，抬起脚，瞅准歹徒脚尖位置，使劲往下狠狠一跺。

这一招，是从电视剧里学来的，女孩们对付流氓的典型招数。

疼痛中，歹徒不由得轻喊了一声，松开了手。

大安晃着脑袋朝四面的人喊道：大家一起上，把他拿下！

左右摇摆的脑袋，擦过歹徒尖利的指甲，划出一道细长的血痕。

大安，卒。

<全文完>

图片来源：电影《猎杀星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