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得不像话

浪漫得不像话

    2015年3月31日（火·周二）

　　能同时看到星星还有云，能在感受到痛苦的同时养成幸福的习惯并创造好运气，立场并不坚定，有些理解也许只是多余，但是，只要你不在意。

　　日本人大多时候在我眼里，和浪漫无关，但有一处，让我觉得浪漫，浪漫得不像话。

　　在夜晚赏樱花。

　　还没有学习日语之前，就跟着高中的音乐老师学过一首叫做《樱花》的歌，开头是不断的重复：“樱花啊···樱花啊···”，所以我记得很牢固，节奏缓慢，有一丝悲凉。

　　上大学以后渡过的第一个春天，第一次看到樱花漫舞纷飞的季节。

　　因为日本友人的不断捐献，我们学校里的樱花林越来越大，后来已经扩展到取代道路旁的树木，栽之以樱木。所以，一到春天的季节，就有很多校外的人涌过来，拍樱花，或者，和樱花拍照。因为学校就在市中心，市民们吃过饭了散散步就来了，于是就这样，我们那不点大的学校就成了旅游景点。那时候，我也只是觉得像桃花一般美，而且热闹非凡。

　　到了大二的时候，和晗姐一起去当地有名的樱花林“赏樱”，说是赏樱，指的是，像日本人一样，铺上防湿隔层，再铺上一层软软的棉布，盘着腿坐在上面，打开准备好的便当，一边看着樱花花瓣从头顶一点点落下，一边喝茶，过不一会儿，一片樱花花瓣落入杯中，好美！晃一晃，然后一起喝掉（吃掉）。我们知道正常情况下应该是这样做的，但因为明天就有期末考，而且是重头的精读科目，所以心情也无法完全放松，只是背书实在是倦了，想出来呼吸新鲜空气。我们没有喊上小喵，因为喊了反而会被教训一通，“你们不能考完试再去看吗？多等一天的功夫啊。”

　　可是，考完试了，就没有这般忙里偷闲的乐趣了，不是吗？

　　晗姐很疼我，总是我把当小妹妹看待，我们铺好了垫子以后，扫了一眼周围的人，都是一大家子，围着一颗大樱花树，便当铺满了一地，小孩的哭声，大人的笑声，好不热闹。而我们两个，躲在小角落里，樱花树很瘦弱，花朵稀稀疏疏，便当零食什么的，都没有准备。晗姐见我的表情有些失落，就告诉我：“别动，不要走开，我马上回来。”于是我乖乖地等待，等了一会儿，见她还是没有来，就从书包里翻出来精读书本，翻到每一课单词的那一页开始背诵。

　　晗姐回来时，手里拿着一个特别大的白色棉花糖，真得超级大。我这才把目光看向远方，的确是有几家人在卖棉花糖，她一定是选那家排队最长的给我买的。

　　我的记忆中，我们俩一边捧着精读课本，一边吃着棉花糖，做了我们的第一次赏樱。晗姐还给我拍了一张，我正在食棉花糖的样子。

　　到了大三的时候，Yoko先生的课上，她说，你看樱花开得多美啊，花时极短，下一节课我们就去樱花树下上课吧。我们当然一个个都说愿意。于是到了那一天，我们所有的人，带了吃的喝的玩的，都去上课了。她看着摆在地上的食物，哭笑不得，说：“你们还有心思上课吗？”

　　我们都笑了。

　　赏樱花，为什么一定要坐在树下细细观看，那一天开始，我懂得了。

　　虽然我们都在笑，都在闹，但那笑，是寂静无声的，那闹，也是冷冷清清的。

　　我问过很多日本人，最喜欢的花是什么，结果都是回答说樱花，为什么？

　　因为只有大约一周的生命，开放的时候用尽生命绽放，非常美丽，但樱花最美丽的时候，不是她开放的时候，而是她开始凋谢的时候。

　　我多少有一些理解了。

　　当然，也有人正因如此，尤其讨厌樱花，也讨厌一到了赏樱季节人海如潮，尤其拥挤不堪的场面。

　　于我来说，没有特别喜欢，也没有特别讨厌，只是视她为，一种可敬的生命状态。

　　大四那年，我们的小班长带领我们当着全校的面歌唱AKB48的「桜の花びらたち」（中文：樱花花瓣）我们穿上了淘宝上集体买的青春校园白色制服，打上领结，还有一双白色球鞋，常常在排练的时候互相取笑彼此动作实在太过夸张，但在最后一次上台演出时，淡黄色的灯光打在我们的身上，我们每个人却都哭了。四年的大学时光，我们最后选择用樱花来代表我们之间的情谊，我们所一起经历过的岁月。

　　所以，对于樱花，我多少是有一些怀念的情分在里面。

　　来到日本已经半年过去，经历了刚开始那三个月的凡事稀奇，再到深受迷茫，彷徨，寂寞，孤独之苦，现如今已经不再时常莫名其妙地大笑，也不再时常无缘无故地感伤。我闭上眼，似乎就能看见自己的心结了一层结结实实的外壳，而里面，柔软依旧。

　　“你们这些新人们，明天就辛苦你们了。”部长把我们几个叫来，告诉我们明天要做的事情。

　　在日本，“新人”多指进入公司开始工作的第一年，“要做的事情”指的是，早起，去找大棵的樱花树，然后守在那里占位子。听起来有点好笑，我们又不是小孩子了，还要做这么幼稚好笑的事情，可是大家都是这样做的，而且仔细想想，也并不幼稚好笑，他们把这当成很重要的工作呢。于是我开始反省自己，觉悟不够。

　　于是第二天，我们五个人，从中国一起来的五个人，与其他十个日本人一起，开始了“守樱”工作。他们同样是新人，但比我们看起来要淡定许多，我时不时地能听到几句抱怨。

　　沿着河边寻找，已经有几株被人占去了，路过时，那人脸上露出抱歉的表情，一弯下头来，似乎在说：“哎呀，真是不好意思了……你们再去找别的吧”我也弯了弯头，在心里默默地领受了他的好意。

　　终于，我们找到不远处的一片樱花林，一共十七株，靠近河边，只是距离车站有些距离，步行需要十五分钟。将这些报告给上司，并获得部长的同意后，我们就在这里“安定”下来了。

　　有着共同的目标时，我们还是一起行动的。但当我们完成了目标后准备歇息时，那10个人却和我们5人分明划清了界限，我们负责守护这边更靠近河边的5棵，他们，负责守护那边的12棵。我们都说：“好。”

　　到了中午吃饭时，因为我们都没有带便当过来，所以决定派两个人“出去”城里买点东西回来一起吃。最方便快捷的就是便利店了。她们大致说了想吃的东西：我要一个三明治加一杯酸奶；我要一个荞麦面加一盒带鸡蛋的沙拉，一瓶茶；我要一个普通便当，带炸猪排或鸡块的最好，然后一瓶蔬菜果汁。

　　统计结束后，我和元元就去买了。她看起来心情愉快了很多，我问“你看起来心情不错”她说：“嘿嘿。”“怎么？”“我和阿市和好了。”“那恭喜你啊。”我笑了笑，没有再去过问细节，只要开心就好，无论中间遇见多少艰难险阻，只要还能笑着坚持，就好。

　　元元买了一盒咖喱饭，她说想吃米饭，然后买了一瓶大叶青汁，瘦身减肥很有效。我拿了一盒梅肉饭团一个海带饭团，一瓶番茄汁，再随便买了些零食大礼包，结账后就沿着来的路回去了。

　　回去的时候，她们正热闹的说着话，我觉得画面十分和谐美好。不忍打扰，但不多久，城城就注意到走过来的我们：“你们回来啦，欢迎回来，辛苦了！”然后露出可以照亮天空的笑，她的眼睛是极明亮的，睫毛很长很浓密，我常开玩笑说可以拿来扫地。大家便都从地上起身，接过我们手中拿的重物。因为我将吃的和喝的分开装在袋子里，而且我的和元元的也都分别拿出来了，所以很好分。不过丁丁还是开始念“三明治加酸奶是谁的”“荞麦面是谁的”…她是那种很喜欢带头领导大家的性格，笔直漆黑的头发，看起来很大女人的样子。她的男友是日本人，同样也在东京工作，听说已经交往两年，她来日本后就是两人同居着，不多久准备结婚。我们和她聊天并不多，所以也没有过多问她细节，只是默默地祝福着。

　　我们一边吃一边聊着，交流着最近的工作，生活，不同的上司，不同的职场，这种感觉很奇妙，明明我们也是彼此见的不多，却特别亲近。明明很亲近，却又分明界限划清，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每个人心里都很清楚。

　　只有小草莓只是低着头吃饭，或是抬起头来听我们说话。因为平时的她就是这样安静，所以我们也不觉得有什么。我一个劲儿地让她吃零食，她就一个劲儿地吃，真奇怪，她这么能吃，却怎么都胖不起来。。。

　　当天晚上，公司几乎所有的人都乘上了与往常回家不同的电车，来到了约定的车站。我们十几个人彼此分工，在不同的路段（尤其是拐弯处）成了活的指示牌。7点钟，要来的人，都已经来了，我们也将他们指引到了赏樱的地方。

　　坐定，这样，我们这17个新人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我和元元说：“散时一起回”她点点头，我就穿梭于人群中，找到了野上，坐在她的左手旁。

　　“今天真是辛苦你了！Isaac”

　　“恩，你是？”就算是心里有疑惑，我也还是知道直接问不够礼貌，就直接回答：“不辛苦的，应该的。”这样听起来像是懂事孩子说的话。

　　野上立马察觉到我可能不认识他，就主动介绍说：“这是我们的新人Isaac，这是我们企画部门的泽田。”

　　“他就是泽田！”我心里在想。公司里最有魅力排行榜的榜首一直被他占据，今天终于可以看到了。

　　“你一直都是这样微笑着，真好！”他就这样轻松地说出来如此美丽的话，我的心开始荡漾了。

　　他有着秀气却有肉感的嘴唇，五官立体，形体偏于消瘦，气质很干净利落，给人以明亮的感觉。我的心一下子就被他点亮了。

　　后来，野上拿着酒杯去其他樱花树下找人聊天去了，我和泽田就继续聊着，才知道，他在大学的时候选修过中国语（即：汉语），从小很喜欢中国历史，最喜欢看的书是《三国志》（即：由中国的《三国演义》改成的日文版），他说很想去中国的西安看一看兵马俑，但是不会汉语，大学时学的也都忘记了，最近有想要再开始学习。

　　我说：“那太好了！虽然我没有到狂热的地步，但是《三国演义》我看过两遍的，也是喜欢的。汉语的话，我可以教你的。喔，不，说’可以教你’这样的话实在是太自大了。如果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和我说吧，我很乐意能够帮助到你。”说完，不知道为什么脸红了。

　　“当然需要你的帮助，那就谢谢你啦～你真得很爱笑，而且，笑起来特别可爱。”他又用那独有的淡淡的口气说出来这动人心魄的话。

　　后来，他也会到自己的部门去了，就留有我一个人在原地，我忽然觉得肚子有一点饿了，就在垫子的中间找了一颗饭团来吃，吃完就觉得无比满足了。

　　我躺了下来，仰望着天空。其实是看不见天空的，眼前都是花瓣，她还在不停地掉落。在脑子里一直回想刚才问泽田的问题：

　　“你说，为什么喜欢晚上看樱花呢？不是什么都看不清吗？”

　　“大概是因为，眼睛看不见了，才能用心去看吧。”说完，他便轻轻眨了眨眼睛，淡淡地笑了。

　　我也跟着笑了。

　　元元来了短信，告诉我已经在车站等我了，我们一起回去。在回去的路上，她告诉了我从人事部门同事来的消息：

　　“小草莓已经提交了辞职信了，就在上周，所以下个月，她就要走了。”

　　我被这突然的消息给愣住了，但是竟淡淡地说：

　　“如果她已经决定了，那么只要祝福，就好了。”

　　元元点了点头，我们就都看着漆黑一片的电车窗外了。

　　樱花啊···樱花啊···你沿着河边绽放，既已见过河川，为何还如此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