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

所以他曾经是一个少年。

当我开始用电子书，我少了去书店的习惯，即便去了也是为了买一些关于考试的资料。电子书看着方便，但是那些文字隔着屏幕我无法用笔尖触及他们，总想要留下什么，找了一个喜欢的笔记本，把喜欢的文字一个一个抄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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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欢把台灯调成暖暖的黄色，温暖而充实，包裹在这样的灯光里，抄着那些字，那些句子。翻页的时候，想起了那个红色的笔记本。

记不清是怎样发现的那个笔记本，大红色塑料封皮，上边画着高山、青松和缭绕的云。纸张泛黄，一看就显得很有年代感。即便是轻轻的翻，那些纸还是开始散落。我记得我不止一次的把那个笔记本拿出来，看着那些蓝色的笔迹。

笔记本是爸爸还在上学时候留下来的，记录的是一些我不认识的蒙文和很多陌生的歌词。我平时会去听一些老歌，因为我觉得那更像一个故事，我会在听歌的时候猜测那是什么样的情景，想象着，脑海里但凡出现天空都是旧胶片相机的复古颜色。那些歌词没有一首是我知道的，包括那张女明星的照片，美丽的样子一看就是那个年代。我问爸爸笔记本里的歌词是从哪抄的?夹着的那张照片，那个人叫什么?他反而问我，什么笔记本，什么照片。直到我把笔记本拿在他的面前。

他看着那个笔记本，并没有翻开，同时他笑着“恍然大悟”。“喔！这是我上学时候瞎写的，中午学校会放广播，抄广播里的歌词。”他的眼睛没有离开那个笔记本，手最终落在了上边。

那一刻我不知道爸爸是什么样的感觉，但至少知道我是什么样的感觉。我没有再问，安静的看着他，一个曾经的少年和他的红色笔记本。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是脑子里全是画面。旧铁窗外是蓝色的天空，没有云，还有老式喇叭里传来的广播声，教室里中午已经没有了几个人，一个少年趴在桌上，听着广播里的歌，尽可能工整的把歌词抄在一个红色笔记本上，那是他最好的笔记本，也是他最好的年纪。那个画面没有旧胶片相机复古怀旧的颜色，是那么鲜活明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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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爸爸小时候家境并不好，兄弟几人，他是最小的一个，自然有幸去读书上学。从村里的简陋学堂，到镇里的初中，为了付的上学费，他选择读了蒙古族中学。他的成绩一直优异，即便是一个汉族的学生，在农村薄弱的教育之后直接接触蒙古族学校。当然爸爸的学习刻苦、优异，也是我听了其他大人谈话中少有的几句才知道，毕竟也没有几个家长愿意在自己的孩子面前说自己小时候成绩一点也不好，不上进。他也会给我说他那时候学习好，但说的更多的是如何在晚上偷学校烧炉子的炭，给自己开小灶。我到不觉得那是他淘气，而是因为那个年代，爸爸的家庭确实艰难。但如果我和他做同学，他是我羡慕的孩子，学习好肯下功夫，还敢想敢做，不像我一样怯懦。

所以他曾经是一个少年。

甚至是我喜欢和向往的少年。

但他并没有读完初中，他终是青涩的少年。他也喜欢新衣服，他偷了家里的钱买了一身那时候最流行的衣服，他舍不得穿，又害怕放在柜子里被别人拿走，他在没人的地方挖了一个坑，把衣服埋了进去。再挖开的时候衣服没有了，他离开了，那个坑没有被填上。留在了那里，留在了那个岁月里。离开学校，他去闯荡挣钱，学了开班车。他开着车，车尾卷起的沙尘里，那个坑越来越远，越来越小，模糊不见，但依然没有被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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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以来，认为自己的爸爸是个粗人，但他会教我小学数学，我以为可能和他做买卖有关。我一直认为他不会懂什么是风，什么是阳光；不会懂年少岁月的种种。我一直认为他的世界只有现实、理不清的人情事故、挣钱养家……但我也一直认为爸爸的形象高大威猛，让人永远可以依靠。在那一瞬间，他和他的红色笔记本。他只不过曾经是一个少年。他其实知道什么是风，甚至是狂风大作而不只是微风习习，他也知道什么是阳光，骄阳下的奔波，阳光下不一定只有好看的草地花园。他更明白年少岁月，甚至现在他可以明白的看着少年的我长大，看着我经历种种。

现在我在一个普普通通的本科学校，不甘但也不敢去选择再拼一次。倒不如坦然的走，即便是路途艰辛，也是自己选的。和爸爸的聊天，大多是从他问我钱还花的够不够开始，一个月问不下四五次，每一次我说还有，但是他还是会在聊天快要结束之后转账。聊天内容很简单：

“儿子，在忙吗”

“在，不忙”

“最近钱花的有没有了，好好把饭吃上”

“还有呢，放心吧，没有给你说”

“好的”

“你也是，好好休息”

“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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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收拾好了桌子，关掉了台灯。如果有一天我在梦里看到那个在红色笔记本上抄歌词的少年，我会对他说，我想和你成为一辈子的朋友。你会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在我的心里，在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